「小姐,太子爷正在雅房里候着。」
这日,南镶华从学堂回到了客栈,入门後便听见喜儿这麽一句惊为天人的消息。
她先是怔了好一会儿,然後才朝喜儿压低声音问,「十九爷人呢?」
「这喜儿不知道了,只有太子爷一个人前来,没见着十九爷。」喜儿见自家小姐如此颤巍巍的神情,不禁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同样用气音回道。
南镶华先是环视了食堂一圈,客人不算太多,那些店小二应该可以应付。抬眼看向二楼雅房的所在,感觉心口处正隐隐怦跳着。
……这该不会就是十九所说的搭红线吧?她可以这样解读的,对吧?
「泡壶上好的新雪茶过来,外头就交给你们了,我进去伺候就好。」她慎重的嘱咐着喜儿,示意此是千万不能有丝毫差池。
「是,小姐。」喜儿立刻用力的点了点头。
於是南镶华便提了口气,缓步走上二楼,每踩一个步子,心头就好似麻了几分。
直到站定在雅房的卷帘门前,她才低头理了理身上的月牙色裙袍,也试图理顺自己心头紊乱的情绪。
第一次见着太子爷,她的确是憧憬的。虽然他与她不过相识几日,但她却超乎自己意料的想多了解他一些。为何本该是温柔敦厚的人会露出那样莫测的眼神呢?为何会露出那样别有深意的笑呢?为何他总是……在她无助的时候出现呢?
是命运?是巧合?还是这一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从认识之初至今,他每每出现的时机总是那样的凑巧。在她被十九爷欺侮的时候,在她摔跌在庙外的时候,在她逃出客栈,呆站在大街上枯萎的时候……
他是堂堂太子爷,不仅身负龙颜之尊,更是人中龙凤,绝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可以随意接触的。
那他这样次次帮着她是为何?
心里存着一丝疑虑,但胸口那不断躁动的心跳声却催着她伸手拨开眼前的碎珠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赏心悦目的剪影。
如墨黑发整齐的束在脑後,一袭白衣正因为外头斜射进来的阳光而映着淡淡的光晕,那张俊美容颜也更胜以往。
似是听见了她拨帘子声响,那人侧过头来,见着了她,一双深褐色的眸中泛起了浅浅笑意,润泽的好比一湖暖泉,只是那薄唇勾起的弧度似乎别有深意。
「见过太子……」她本来欠了身子,几乎要脱口说出「爷」,却在余光触到他笑咪咪的表情时瞬间顿住,觉得莫名的一阵头皮发麻,「……哥哥。」
墨越言笑咪咪的点了下头,「免礼。」
於是她便在对方过於灿烂的笑容下,僵硬的直起身子,下意识的牵起了一个话头,「今日……怎麽没见着十九爷?」
「他有事忙去了。」墨越言温言答道,双眼依然不离她身上。
南镶华「哦」了一声,意识到他紧盯着自己,勉强拉起了一个牵强的笑容,「太子……哥哥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什麽事麽?」
对方摇了摇头。
「呃……那可有什麽想嚐的东西?这里的厨子什麽菜色都能做。」她又问。
对方还是摇头。
南镶华闷了。也是,他要是想嚐美食大可不必跑来她家客栈,平时在宫里的御膳房肯定比这儿强上十倍吧。思及此,她有些丧气的撇撇唇。
「我今日过来只是想与你说上几句话而已,不必如此花心思。」轻轻的一句话,便让她觉得自己两耳烧红,羞的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坐下来吧,别站的那麽远说话。」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南镶华你醒一醒啊,他是太子爷啊,千万别陷进去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虽然她脑中不停的催眠着自己,但她却不可抑制那飞快的心跳,依言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在她脑内自我警惕之际,他开口问道,「这客栈从来都是你一个人打理的麽?」
她稍微想了想,然後才摇头道,「这客栈本是我爹在打理的。」
「『本是』?」对方有些好奇的重复她的话。
见他有些不解,她才有些犹豫的解释道,「我爹他……在我幼时便离家出走了,至今还没有回来,所以这客栈才会落到我的手里。」
「这样啊……」他似是思考了一阵,却是轻巧的避过她爹的话题,「那你娘呢?她没有和你一起顾着客栈麽?」
南镶华先是顿了一下,然後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没有娘。」
闻言,墨越言脸上的笑容登时一褪,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娘在我幼时便撒手人寰了。」她嘿嘿一笑,眯起的眼里辨不出情绪,「不碍事的,太子爷尽管问吧。」
墨越言看着她笑容不改的表情,沉默了几许,刚想开口,外头便传来卷门拨动的声响,只见喜儿端着壶泡好的茶走了进来。
「放着吧。」南镶华朝着喜儿道,面上笑容不改。
喜儿按照她所说,轻手轻脚的把热茶给放上了桌,然後微侧了脸,在墨越言看不到的角度下,拼命朝南镶华使眼色,无声的张了张嘴。
见此,南镶华蹙起眉,努力想解读她想表达的,那嘴形似乎在说:「十、九、爷」。
十九爷?十九那家伙怎麽了?
南镶华再困惑却也只能识相的收回视线,待喜儿走出去後,才看向身旁的墨越言。对方的脸上却绽着一抹灿烂的笑。
见到那笑容,南镶华暗自心惊,心想方才那个角度该是不会让他看见她和喜儿无声的对话才是,乾笑了一声,「那个……」
墨越言微微一笑,眼底漾起一波波涟漪,他伸手托着腮,微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没许了人家吧?」
她……她刚刚有提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话题麽?
「我问你话呢。」
「回……回太子哥哥的话,确实还没。」她立刻正襟危坐的回答。
听见她的回答,他沉吟了半响,然後稍稍倾身向她,让南镶华一下子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感觉到对方正逐渐靠近,她下意识的朝後退了一些,她几乎不用刻意去注意,便可以感觉对方那阵暖人的鼻息,让她的颈脖之处一阵烧。
心里顿时有种情绪漾了开,如羽毛般轻轻搔着。
「那麽……可有中意的男子?」似乎出於刻意,他压低声音问道。
她赶忙垂下眸子,几乎是带着点惊慌的撇开两人视线的接触。等等……话题怎麽一下子扯到这来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讨论这等事情的意思啊!
「回……回太子……」
他又朝她欺近了一些,看到她升起两朵红云的双颊,心头强压下一股笑意,「我就这麽问你吧,依你看,十九弟这人怎麽样?」
「……」为什麽这事会扯到十九的头上啊!
「你讨厌十九弟麽?」
南镶华愣了愣。废话,当然是超级讨厌之最啊!令堂的,也不想想当初是遇着了谁,才让她南镶华落到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
如果没有遇到那个混世魔王,她大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不用日日早起只为了错开和某个自恋狂在客栈里相遇的时辰;她大可悠悠闲闲的数她的银子,打她的算盘,不用每次和他绊嘴,纵使气的要死,还要担心自己回了什麽掉脑袋的话……
愤愤的在心理腹诽了一阵,南镶华抬头看了还在等自己回答的墨越言,不由得有些气馁。十九爷如今是她老板,而太子爷又是他哥哥……看来她今日是必须说出违心之论了。
「才不呢。十九爷不仅为人和善,待我也很……好。」她几乎是从牙缝逼出这些话的。没办法,她是为了自家客栈和自身性命着想的啊。
「原来如此。」墨越言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看来你还挺喜欢十九弟的,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对於他的说法,南镶华只回以一抹苦笑。
他将手边的茶盏喝尽,然後站了起来,「那我今日就叨扰到此了,告辞。」
「恭送太子哥哥。」她也赶忙站起身,走到门边替他撩起卷帘。
他点点头。南镶华仰头看着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比往常浅了一些,还没细瞧,便见对方已经疾步而出了。
送走了墨越言,南镶华有些无力的走下一楼食堂。
近了晚膳的时辰,客栈里头的客人也渐渐多了。南镶华坐进柜台里边,见喜儿也站在一边,於是便挥挥手示意她过来。
「小姐有何吩咐?」喜儿忙屁颠颠的凑近。
「你方才进来送茶的时候是想同我说什麽?」南镶华回想起稍早的事,好奇的问了一句。
喜儿「啊」了一下,然後才说,「那个时候十九爷刚好来了客栈,喜儿才想着告诉小姐一声。」
「十九爷?」南镶华眉毛一抖,绷紧了面色,「他何时来的?」
「喜儿送茶进去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外,喜儿也告诉他太子爷和小姐都在里头,还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的。」
南镶华脸色瞬间刷白了,「你是说……他从你送完茶之後,就一直站在门外?」
喜儿点了点头,「是呀是呀,十九爷大概是不想打扰小姐和太子爷,所以才没进去的吧。」
「……他什麽时候走的?」
「大概是太子爷离去之前才快步离开的。」
「……他离去之前可有说些什麽?」
「什麽话都没说呀,喜儿也不敢多问。只是十九爷看上去好像挺高兴的样子,嘴角一直都是这麽上扬着的。」喜儿用手指撑起自己的嘴角,试着模仿给她看。
闻言,南镶华倏地将整张脸埋在了柜台上,似是想就此长眠不起的样子。此举让喜儿吓了一跳,不停询问着原因,但她只是趴在那儿,一个字也不肯答。
她记得……她那时候说了一句想让自己撞墙的话。虽然那是为了顾全大局才说的,但她没想到……当事者却在门外听得一字不漏。
『你讨厌十九弟麽?』
『才不呢。十九爷不仅为人和善,待我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