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会终点,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个停止线,只是有时候,我们被雾霾遮蔽了视线,以为它消失了而已。
早上,两人同时被穆礼那已经不知道反覆响了多久的手机给吵醒。
「喂?」穆礼眼睛都还睁不开,沙哑的接起电话。
「你好,请问是穆礼小姐吗?」
「我是……」
「我是水果日报的记者,敝姓林,请问你对於被诬陷而受到网路霸凌有什麽感想?」
「蛤?」穆礼突然清醒,她立刻把手机转成扩音并且开启手机录音。
曾延宣跟她眼神示意的点点头。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麽。」
「穆小姐,你不需要害怕,本报社已经查到还原真相的影片,现在只是想询问你,为何名誉被损毁,你却从来没有任何表示?现在大家知道你才是正义的一方,你的心情如何呢?」
「我……抱歉,我才刚起来,人有点不舒服,实在没办法回答你这些问题……」
「好的没关系,那麽我晚一点再致电给你。」
就在确认通话结束的瞬间,穆礼立刻说,「你在家好好养伤休息。」
「你要去哪?」
「还能去哪,去学校救人。」
就算那个女孩讨人厌的要命,但那种冤冤相报何使了的戏码,那种藉着群起愤怒就起哄的伤人戏码,她绝对不容许再发生一次。
「喂、等……唔!」曾延宣一激动,就扯到了伤口,脸马上皱成一团。
「就说了,你好好休息,我不会有事的。」
这一次,她不要再被谁保护,而是换她去保护谁了。
曾延宣没有再阻止她,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相当有自信的表情,那表情不再有任何一点会懦弱的迹象,他选择相信她。
如果,她又崩溃了,他一定还是可以找到她的,一定。
随手拦了计程车的穆礼,发现手机除了刚刚那个记者打来过,还有其他两通不同的号码。
打开网路新闻,搜寻了几个关键字,就可以看见半小时前最新消息是一脸惶恐的女孩,只有眼睛被打了马赛克,文字描述她的状态相当暴怒且狼狈。
如果都被问一些相当白目的问题的话,想不暴怒都很困难。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有听过记者问,『把最喜欢的老师逼到跳楼,你会难过吗?』
这根本就是最荒谬的问句,既然都提到最喜欢了,谁不会难过?
就像问人家小孩死了有什麽心情是一样的。
然而,他们不会停止的,只要哪里新的猎物,这种问句、这种围剿,都不可能消失。
一来到学校门口,外头还是有很多记者继续守候在门口,她让司机绕到後门,戴上事先准备的太阳眼镜,就悄悄的打算用翻墙的方式进入学校。
当她走到比较偏僻的墙边时,发现前方有个人也正打算翻墙,只是技术不好的卡在一半非常滑稽。
「洪可桦?!」走近一看,她惊讶。
「看什麽看,赶快帮我推一下!」她怒吼,看来她已经卡在这一会儿了。
穆礼忍着想笑的冲动帮她顺利翻过之後,自己则是三两下就成功翻越。
「你来干嘛?」洪可桦满脸涨红,没好气的问。
「我想我们目的一样。」
「难说吧,你也许是来看热闹的。」
懒得跟她拌嘴的,穆礼慢慢的往校栋移动,面对不熟悉的学校,她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陆巧希的班级。
「不用找什麽班级了,你看她在那上面呢。」洪可桦转了转脖子的往上看,前方的顶楼一群女孩子正把她压在栏杆上,叫骂声连一楼都隐约听得见。
这麽明显、这麽吵闹,却没有任何一个老师出现帮忙,是不是对学校来说,这个万恶的孩子应该要出点什麽事,学校的形象才能挽回?
当她们冲破顶楼的门,那群学生先是吓了一跳,但又马上挺直身子的直视折她们。
穆礼眼尖的马上发现带头的人竟然是那天她救的女孩……
「你……」
「是那天的……」女孩也想起了她,随即浅浅一笑,「上次谢谢你多管闲事了,不然我也等不到这爽快的一天。」说着,她一脚直接抬高的踩在陆巧希的背上。她痛苦的被好几个人压在栏杆上不说,制服也有点破破烂烂的,头发更是乱的根稻草一样。
「够了吧。」穆礼皱着眉,「你现在这样不就跟她一样?」
「你懂屁啊!你有被打过吗?整天被打被羞辱的日子你过过吗?怎麽这一阵子被网路霸凌的不够啊?都是这贱人害你的耶,不要假惺惺了也过来踹两脚吧?」
完全不同人。
穆礼想着,懦弱的人有天发起狠来,就像两个人格一样,也或许,撕裂与残酷才是人这个动物的本性。
「哈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吗?以前我就整她整的要死啊,这种程度算的了什麽?我还让很多很多人把她当垃圾一样踩呢。」洪可桦笑了出来,「我看你被整的程度也还好吧,顶多打个你几巴掌跟你恐吓个几千块而已吧?」
女孩的表情马上有变化,一下子就被洪可桦给说中。
「我要你们全部都放手,我不管过去她是怎样对你,那没有证据,但现在我是目击者,我可以指证你的伤害罪。」穆礼说着。
一群刚刚气焰还很张狂的女孩马上松了手,一个个的跑走很快的就只剩陆巧希跟她。
「你刚刚说以前你把她欺负的那麽惨?那为什麽你们现在还有办法心平气和的当朋友?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呢?我也应该学你,把她欺负回来?然後呢?再等她更厉害的时候报仇?我为什麽要浪费自己的心力去玩这个没有结局的游戏啊?重点,我一点也不想要自己变得跟这种人一样,我不想让自己的手,变脏。」穆礼完全不顾及洪可桦心情的说着。
「还有一点,就算我不想承认,往往那个最喜欢欺负你的人,通常会是最了解的人。因为如果不够了解,她就没有办法往你最痛、最害怕的地方踩。」说完,她转头看了洪可桦一眼。
「那是你们,不是我,欧巴桑。别以为我会感谢你们来救我,我还是会想办法让我爸妈告死你的。」陆巧希擦了擦嘴边的血。
「你看,她就那种人!」女孩怒吼。
「陈巧希你闭嘴,你如果早点改名,我就不需要这麽累每天整你了。」
她们俩互瞪的又吵了起来,可是边吵,不知为何她们的眼泪都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穆礼给洪可桦使了个眼色,目前暂时不需要她们继续介入了。
「那个陆巧希,嘴硬的跟你一模一样,要你们这种人道歉,是不是会死?」
「会啊,会死的。因为对我们来说,自尊是唯一剩下的东西。」
「我想也是,喂,你就好人做到底,跟我一起去教训一下外头那群秃鹰吧。」
「口气很大啊,竟然敢命令我。」
嘴上虽然这麽说,她还是跟着穆礼一起往大门走,想来她们的行动也很好笑,拼命得爬墙进来只为了让那群幼稚的女孩们意识到一些,她们早该发现的事,然後再大方的从大门走出去,让自己成为饲料。
从以前老是在欺负人的她,做这种太善良的事,是不是有点违背自己的风格?
但是。
偶尔一次吧。
顺着这个突然勇敢起来的人,下不为例。
果不其然,一走出校门口的她们不但引起了记者的注意,也让一直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校方注意到。
「穆小姐请问你是来找陆同学的吗?」
「你是来找她质问还是?」
「对於公布的影片你……」
「大家听我说个几句好吗?」穆礼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大白天的闪光灯还猛闪,一群人像蝗虫一样的围上来,马上削减了大半她刚刚的气势。
「我知道这新闻正在火热,要大家不要再关注是不可能的,所以要你们别再采访是不可能的。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偶尔稍微退个几步呢?有的时候一个人只需要大众退个几步,只需要媒体们稍微留情一点,也许就不会把自己逼死了。」
「请问你说的是你以前师生恋……」
「闭嘴听她讲完,不要没有你们想听的,就拼命丢一堆煽情的问题,我这个霸凌者今天都愿意站在这里听她说了,为什麽你们不行?」洪可桦的一句话,当场让在场的人突然说不出话。
「我没有在演戏,也没有在开玩笑,我只是在陈述一件曾经确实发生过的事情,我得说,前阵子我差一点也要去死了,我能体会韩老师那种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感觉,能懂那种好像这整个世界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的感觉,所以我求求你们,求求大众,给这些孩子们一条生路吧,十七岁也许对你们来说就快成人了,该有脑子知道什麽该做不该做,可是事实上,十七岁也会无助,也会不知所措的失去人生意义,他们是错了,可是不该由你我去指责,我们都是与他们生活毫无干系的人,这种事应该交给父母、交给学校,而不是一人一句正义之词能解决的。」
穆礼双手紧紧握拳的说完这些话後,她发现在场部分的记者们,表情有点变了,高举的麦克风也跟着缓缓放下。
当然,也有还不死心的。
「说穿了你也是想红吧,如果没有我们媒体,谁认得你啊,看你长的也还可以,别现在说的义正严词,之後又是接广告、又是上节目的。」其中一名男记者,冷嘲热讽的说着,有几个人也认同的点点头。
最近实在太多那种反过来利用媒体捞金赚钱,就算後来真面目被揭发了,也还是会拥有一群死忠的粉丝,他们早对这种戏码看腻了。
眼泪跟悲情在他们看来,都不过是种手段。
穆礼不发一言的想要从旁边离开,那个男记者却故意撞了她一下,啪搭一声他的苹果手机就这麽掉在地上,他顺势的补踩了一脚,萤幕有些裂开。
「喂喂喂……爱搞师生恋就算了,现在还有暴力倾向啊?居然把我的手机撞掉摔坏了也不道歉,想逃吗?」
「你!」洪可桦立刻怒吼,穆礼赶紧抓住她。
「我帮你打电话请警察来吧,在警察跟我的律师来之前,我都不会再说话。」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玩这种把戏,而且在场的所有人都默许他的行为,一副随时想渔翁得利的嘴脸,令她相当想吐。
才刚这麽想,胃就突然翻搅起来,她转身直接呕吐,喀擦喀擦的镁光灯乍现,搞不懂他们拍这种照片又想作什麽文章。
「喂……你……」
「没事。」吐完之後,她觉得两眼昏花,却还是硬撑着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