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伤口早就结痂、眼泪早就哭到乾涸,然而一个不经意的场景还是一句话,都能立刻摧毁这自以为的想像,才知道很多事不是痛久,就能麻痹的。
天亮了。
当他们意识到落地窗悄悄流泻进来的晨光,才知道这一聊竟然如此的忘我。
「我该庆幸今天是礼拜天吗?」
曾延宣笑说,「也许我们都该庆幸。」
穆礼忍不住揉眼的打了个哈欠,黑眼圈经过一夜的时间相当明显。
他指了指桌上的几本书说,「这些真的要借我带回家看?」
「看完你才能跟我讨论啊。」
「好。」他受不了的笑了,「你还是补个几小时的眠吧,我先走了。」
「嗯……」
穆礼看着他稍微整理服装准备离开的姿态,隐约中他的样子有点跟谁重了叠,「嘿,下次……换我去你家挖宝,不介意吧?」
「改天罗。」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且顺手的摸了摸她的头,「快点睡吧。」
温暖的手掌轻松的就弄乱她的头发,她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忽然站起身推着他往外走,「知道了,我要休息了!」
突然被推出门外的他虽然吓了一跳,但随即猜到什麽的笑了笑。
穆礼知道自己脸红了,莫名其妙的只因为这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脸红。都已经二十七岁的轻熟女居然还会因为……「我在想什麽啊,你忘了你没资格吗?」
──没资格再去喜欢谁。
「你是一个充满厄运的女人,别想了。」找到兴趣相同的人的确很开心,可是她不认为,知道她那段过去的人,还会对她有什麽其他的想法。
就只是,同学而已。她这麽说服着自己。
手机刺耳的响起,有时候不用看显示,她都可以猜到是她唯一的朋友温慧珊打来的,她一看果真如此。
「欸,今天我有点累,就不小聚了。」
「你还有心情休息?你知道你被人肉搜寻了吗?」
「什麽?」
「你快点打开你的脸书就知道了,你的脸书帐号已经被搜寻到,你真该庆幸你的脸书隐私设定的很好,才让乡民无法留言也无法加入你好友。」
「你到底在说什麽啊?」穆礼听的也有些发慌,电脑此时已经完成开机,她匆匆的打开脸书,才发现有许多私讯。
她打开其中一封同事传给她的私讯,点下里头的连结,是个长相熟悉的女孩的贴文。
贴文内容是:今天放学居然遇到一个欧巴桑莫名其妙的来威胁我们,大家说说我该不该肉搜她?──觉得惊吓。
穆礼认出这女孩了,是昨天带头的那个,她有点害怕的点开影片……
「恐吓要胁,你们知道这已经是犯罪了吗?还叫唆偷窃,这又一条了。」
影片中的穆礼,表情相当的狰狞,像个当街乱咬人的野狗,眼睛瞪得死大,虽然影片只有短短几秒,可是效果却很强大,毫无头尾的影片加上又是个照片可爱的女孩所PO出的,光是女孩那两万多的追踪者,就已经在一个晚上把贴文灌爆,被转发了两千多次,还把她的脸书也找出来了。
「你看完了吧。」温慧珊在电话那头始终不敢挂电话,她实在很担心穆礼会失控。
「嗯。」那女孩後面她们叫嚣的地方全都删除,只留下这一段,用意相当明显。
「你怎麽会惹上这种死小孩?」
「都惹上了,还能怎麽办?」
穆礼感觉很平静,或许昨晚她冲动多管闲事的那一刻,她早已有预感会变成这样,现在也更预感着这件事不会到肉搜这里停止。
她觉得喉咙很乾渴,「我有点渴,等一下再打给你。」
「喂小礼……」
她挂上电话走到厨房,拿起水杯要倒水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的厉害。
要闹大了。
很快的,又会跟之前一样了。
她的过去会被翻出来,她所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伤疤都会被人知道,然後再次的成为媒体的饲料,也许会失业,也许她会失去现在所有安稳的生活。
对的,现在的生活通通都要被毁了,就跟过去一模一样。
因为她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所以生活又要……
砰啷。
玻璃杯从她的手中离开,碎裂在地上,玻璃碎片让她的脚被划出几道血痕,可是她却不感觉痛。
「啊啊啊啊啊──」她蹲下来失控的尖叫。
那份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恶梦再次成真了!
而这次,又会害谁失去性命?或许这次她自己。
明明刚天亮,她却感觉有股黑暗充满了整个屋子,有许多双看不见的手准备要来抓自己,她再也受不了的踩过那些碎片直接冲出家门。
*
穆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等到她回过神,只知道自己在一间看起来很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里头的空气很糟,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缩靠在这个墙角有多久的时间了。
她不想动,连动都不想动。
有时候她会希望自己成为一只没有大脑的水母,就这样飘浮在水中,多好。
「不可能,要想成为水母,前提是你现在必须马上去死,也许重新一段生命还有机会。」
她愣愣的抬头,忽然看见洪可桦坐在旁边老旧的椅子上,她那双居高临下的表情还是一样都没变,她的身上还是穿着那身看起来永远比别的学生还要高级的校服。
「你……怎麽在这?」
「我怎麽在这很重要吗?是你希望我出现的不是吗?」
「我没有,我恨死你了。」
「不对,你该恨的应该是你自己。你如果当年长点大脑的话,就该知道他是老师,你们应该要保持距离,很可惜你这个花痴真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
「不要再说了!」
洪可桦轻挑的笑了,「亏你还那麽聪明,以前总想着要考上台北的大学,想去台大?还是清大?你那念书聪明的脑,怎麽就没办法阻止你昨天做的蠢事?」
「你还是没变,贬低别人好快乐自己。」她撇过头,努力的不受她影响。
「没变的人,是你啊。」洪可桦站起来蹲到她面前,那张看起来像个孩子,双眼却混浊的看不清的脸,让她恐惧。
「你老是觉得我自私又自大,我爱欺负人才是罪大恶极对吧?」洪可桦说着冷笑了一下,此刻她像极了『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猫,咧着一张嘴,踏着轻巧诡异的步伐,犹如梦魇一般的围绕在周围。
「可从头到尾,自私的人是你,你一直秉着一副高塔里公主的姿态,一副碰了就碎,让人必须要小心对待你的模样,我看了就恶心!」
「我什麽时候那样了?」
「什麽时候?你在韩品浩面前不就是这样?装出一副逞强的模样让人保护,是啊,他还真是好好的保护了你呢。这一次呢?换曾延宣代替那个保护你的位置吗?」
洪可桦字字讽刺的言语让穆礼愈听愈抓狂,「你根本就是颠倒是非,如果没有你在那里逼着我们,谁也不会死,说到底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洪可桦突然垮下脸不说话,接着又嘴角一勾,「如果你昨天没有多管闲事,也许被欺负的女孩还可以勉强维持平静的生活,猜猜现在会怎样呢?我真希望她不会跟韩品浩一样,这样说起来错的人,不是就是……」
「闭嘴──!」穆礼摀着耳朵的大叫出声。
这一喊,洪可桦就像个气体一样的被吹散的消失了,这黑暗的屋子瞬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还是动不了,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正失速的在往下坠,拼了命的往更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坠落,她慢慢闭上了眼睛,想着──韩品浩当时跳下来,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这种只要再经过几秒就会粉身碎骨的感觉。
忽然,她感觉到右手传来一阵温暖的睁开眼睛。
「穆礼,你慢慢的,慢慢的转过来,慢慢的走下来。」曾延宣说着,并且紧紧的抓住她的右手。
「我……」她有点疑惑他在说什麽,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站在顶楼的边缘,虽然这里只有几层楼高,可是只要她再往前跨一步就会踩空的坠落。她有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作梦,因为刚刚她还在跟洪可桦说话,刚刚她还动弹不得……
曾延宣紧张的看着她晃动着脑袋,眼神里出现一种混乱,他深吸口气,趁她不注意的用力一拉,让她往自己身上跌了过来!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火车站附近,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曾延宣在离开後不久就滑手机看到了影片,他庆幸自己很快的又折回她家,才看见她失控的奔跑出门的模样。
一路上,直到来到这间屋子里後,他都没打扰她,只是在门口静静的守着她,只是没想到他才去附近药局买些包紮用品回来,就发现她竟然跑到顶楼准备要往下跳。
而且不论他怎麽喊,她的灵魂都像不在这个世界般的听不到。
他拿出纱布开始替她包紮脚上的伤。
「我很贱。」
「啊?」
「我讨厌我自己,说到底,昨天我也只是自我满足而已,所以现在我得到报应了。」空洞着一双眼,穆礼像在谈论别人般的说着。
「穆礼,要不要去韩品浩家看看?」
「咦?」
「走吧。」他替她穿上刚刚随手买的夹脚拖,眼神相当的坚定,也许就是这份坚定,让穆礼暂时不想再提问,而她其实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想那些。
──也许现在也是假的。她这麽想。
过度的混乱,已经让她分不清楚哪一边才是真的,她感觉不管哪一边都是毫无根据的幻想。
走出这间屋子,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眼睛愈睁愈大,她认出这里了,这里不就是──「原来是这里。」
「你想起什麽了?」
「这里,是我们的天台。」原来她刚刚竟然想要从那个天台跳下来,那个曾经有她跟他回忆的天台。
只是奇怪的是,为什麽随着韩品浩离开人世,这里彷佛也跟着荒废起来,「我记得他说这是他朋友……难道不是吗?」
曾延宣完全听不懂穆礼的喃喃自语,只知道她的表情悲伤又参杂着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