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看着脸书上、新闻上又在报导着哪个学生又被霸凌,我才知道──原来最可怕的从来就不是霸凌者,而是旁观的人。
当当当──
下课的钟声响起,穆礼在这一瞬间甚至觉得,这钟声听起来就像恶魔的笑声。
洪可桦的身边除了穆礼跟张佩怡以外,还有许多不少愿意出力的跟班,而此刻由於洪可桦的命令早在上课时就传纸条命令好,所以大家都相当的默契。
当几个人围在宋嘉玲的桌子边,她一脸无辜的抬起头看着她们。
「一起上厕所啊。」其中一个女生说着,大家都笑了。
宋嘉玲没有挣扎也没有呼救,就这样默默的跟着她们一群人往最边栋的厕所走,由於那间厕所之前有学生在里面自杀过,自此以後这里根本不会有其他人来。
洪可桦非常满意且步伐缓慢的跟在她们後面,穆礼知道,这叫做享受时间,一种享受着虐待人心灵的快感,这种紧张又紧绷的气氛,反而会让洪可桦更开心。
才一被拖到厕所,已经事先准备好的水桶就立刻洒在她身上,现在虽然是秋天,可是这几天有东北风南下,天气算是有点微冷的。
宋嘉玲没有喊叫,她只是慢慢的把眼前的水给拨开,可是下一秒,又有人抓住她的头发,逼着她抬头看洪可桦。
「知道你做错什麽吗?」洪可桦冷笑。
「喂,人家问你话要回答才有礼貌,有没有家教啊!」旁边的跟班马上见缝插针的表现自己,还不忘用力给了宋嘉玲几个巴掌。
「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麽,如果你是在怪我上次那样,我很抱歉。」宋嘉玲慢慢的说,而且听得出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渐渐在喘。
「你似乎道歉的不是很真心,我觉得你在瞪我。」洪可桦蹲下来的说,「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毕竟我们也不是那麽不讲理的人。我比较惊讶的是,你在我们班这麽久了,却犯了这种连转学生都不会犯的错。」
穆礼静静的靠在墙边听着,然後双眼放空的毫无感觉。
脑袋中,她开始思考『我们』这两个字,明明如果用英文可以有好几种不同的变化,但中文,就只有一种,可是那背後的意义却只有当下才明白。
像此刻,洪可桦就是故意用这个两个字,让宋嘉玲更绝望、更愤怒,绝望的是在这个班不会有人帮助她,愤怒的是,她明明也是这个班的人却被彻底的隔绝着。
「你觉得……」宋嘉玲缓缓的说,「你觉得以後你去了大学,也能这样吗?」
「你说什麽?」
「就算去了大学可以,那麽大学毕业以後呢?我敢打赌,你的人生只不过是……」
啪!
这一巴掌是张佩怡打的,她气得感觉就像是在骂她一样愤怒,「在干什麽?还不赶快教训她!」
洪可桦紧握着拳头退了几步到穆礼旁边,「小礼。」
「不用在意,只是一些不重要的言语,在意的话可就不像你了。」穆礼淡淡的说。
「心情都被搞糟了,陪我去福利社。」
穆礼无视着後头那群人的叫嚣,看着宋嘉玲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被人暴打、被人当垃圾一样踩,她要很努力才有办法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
「喂……她怎样啊?」张佩怡的声音引起洪可桦的注意。
「怎麽了?」
「你看她……」
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制服上还一堆脚印的人,喉咙正发出很可怕的声音,一口口的张大嘴巴的喘着,不一会的时间她已经脸色渐渐发白起来。
「她气喘发作了……」其中一个人说。
「走了,你们还赖在这干嘛?」洪可桦面无表情的说,那群跟班个个一听铁青着一张脸,动也不敢动。
「我说,都给我回教室了。」
「是……」
「小礼,我们去福利社吧。」
「嗯……」第一次,连穆礼的脸上都快显露出不安与害怕──丢下一个气喘病发作的人,她们这样……是对的吗?
一群人才刚从厕所走出来,就看见韩品浩冲了过来,他见到这群女生满脸的怒火,甚至在看到这群人里也有穆礼时,瞳孔有稍微放大一下,不过他没有跟她们说任何话,就迳自冲到厕所里。
「喂!你撑着!」韩品浩的声音很大声,而她们这群始作俑者的脚步,也不自觉的停下。
接着,韩品浩抱着宋嘉玲直接往保健室冲,一路大喊着让开,弄的校园中许多人都注意起来。
「啧。」洪可桦轻轻的啧了一声,非常不满意这个新来的老师居然坏了她的好事,「果然新来的,都不是很懂规矩。」
穆里觉得脚底发凉,她想起早上洪可桦说起气喘的事时,是什麽样的表情,她是真的觉得──洪可桦是想要宋嘉玲死。
死掉是什麽样的感觉?就是失去了生命,再也不用活在这复杂的世界上。可是人生来就有求生本能,比如快溺死的时候会挣扎、快从高楼上掉下去时会想办法抓住什麽东西也好,快被杀的时候还有可能反将凶手一军。
人,就是这麽脆弱的动物。
可是对於这个年纪的她们来说,还不是很懂让一个人死掉会有多可怕,那感觉很像让哪个动物死掉一样,有一种也许会很可怕,却又很模糊的感觉。
她猜,洪可桦就是这样想的。
完全不把生命当成一回事,因为对她来说,只有她今天快不快乐,不需要去明白别人因为她痛不痛苦。
穆礼心不在焉的一起去玩福利社,再次回到教室後,就看见韩品浩满身大汗的在跟他们的班导说话。
「这太夸张了!有其他同学跑来告诉我那里在围殴一个女孩,我还不相信,再慢一点那孩子可能就会气喘而死!」
「韩老师,你先别这麽激动。首先我得谢谢你帮助了我们班的学生顺利送医院,可是你必须要知道,你只是个音乐老师,没有权利来管我们班的学生,我自己班的学生要怎麽教也是我的责任,这一次的事情也只是她们玩游戏玩得过火了,并没有什麽围殴的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穆里听见班导师的想法,她一直以为老师不知道,原来她知道,全部都知道。
「讲的那麽好听,你只是害怕事情搬上台面影响你的评分……」
「韩老师,现在要上课了,你请回吧!」
韩品浩很不甘心的瞪着她几秒,最後才又环视了整个四班,明显的他在穆礼的身上多停了几秒。可是那几秒的眼神,叫做失望。
班导喊了一声上课,全班安静沉默的气氛,好像就能把这件事遗忘般,更奇妙的是,下了课也都没人讨论关於宋嘉玲的事。
只不过这一次准备要移动到音乐教室时,洪可桦说了一句,「想翘课的人举手。」
结果女生全部举手,男生只有几个,其他的人还是照常去上音乐课,穆礼很失望,这就代表了,这一堂她可以去阳台发呆的机会没有了──可当她一出现这个想法时,她才惊觉自己有多可怕。
明明几堂课之前,班上的女生还被整到送医急救了,明明韩品浩做的是对的事,现在反而需要受到这种对待……而她,却事不关己的只想着自己的事。
那麽每一次她出现那种同情被欺负者的心情,难道也是假的吗?
我知道了,人,只要危险不是发在自己身上,是怎样都无法真的设身处地的。
她面对这突然明白的事情,自责着。
「小礼,你平常没上音乐课真的都在教室?」洪可桦走过来的问。
「不然我还能去哪?被哪个教官看到的话,就是翘课了吧。」
「嗯……是喔。」洪可桦有点质疑的哼了声,「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的吧?」
「当然。」穆礼浅浅一笑,态度自若。
「可是,我真的好想偷偷到音乐教室偷看,那家伙发现大家因为他都不上课了,会有什麽反应呢。」洪可桦想到这就开心,「走吧。」
「咦?」
不顾穆礼的回答,她立刻拉着她一起走出教室,穆礼回头瞥了张佩怡一眼,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忌妒。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这种时间只要有学生走在走廊都相当的突兀,所以她们只好蹑手蹑脚的走。
到了音乐教室门口,可以听见里头传来如流水般优美的钢琴声,穆里偷觑了一眼,发现是韩品浩在弹。
这钢琴的声音听起来紧绷又急促,音乐史她几乎看过就忘,此刻她根本不知道这是谁的第几乐章。
只知道这激动又激烈的琴声,竟然嘎然停止在一瞬间,所有人都屏息着。
「这个时候你们应该要来点掌声。」韩品浩笑嘻嘻的说着,来上课的那几个男生马上拍起手来。
韩品浩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班上只来了这些人,他没有发问也没有跟他们讨论。挂着一副温和无害的笑容,可以感觉到上他的课一点压力也没有,反而还很自在。
「笑那麽开心,他是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洪可桦碎念着,掌心愈捏愈紧。
洪可桦带着满肚的怒气回到教室,张佩怡第一个跑过来安慰,「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师果然不痛不痒,要不要给他一点教训?」
洪可桦没有回应她,不耐烦的敲着桌面不断想着刚刚他那态度自若的样子。
「小礼,你怎麽好像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啊?可桦现在可是被漠视了耶。」张佩怡用着夸张的语气说。
「我……」
「一定会有什麽把柄吧?我们就慢慢等到抓到他把柄的时候。」洪可桦淡淡的说完,马上就拿出流行杂志来看。
穆礼可以感觉到张佩怡散发出来的敌意,下课她一个人去厕所出来,果不其然张佩怡正在等她。
穆礼一边洗手,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说,「有什麽事吗?」
「你很假。」
「?」
「每个人接近洪可桦都只是为了自保,至少大家都敢承认这一点,只有你,装的一副真的是她朋友的模样。」
「真稀奇,原来你也会有这种模样,我以为你只是个马屁精呢。」穆礼笑了笑。
「我马屁精总比你假惺惺好!」
「你们在吵什麽?」洪可桦突然出现在厕所门口,让张佩怡吓了一大跳。
「可桦,刚刚小礼她说我整天拍马屁让她看不下去,可是,我怎麽会是拍马屁呢?我都是真心在为你这个朋友着想啊……」说着,张佩怡眼眶还红了起来。
这一连串让穆礼看得差点就想为她的演技拍手叫好了。
而对於这种当场被咬一口的状况,穆礼的反应就是,什麽也不解释。
洪可桦沉默了一下才说,「还想说你们两个都去哪了,快走吧。」
有的时候,穆礼真的不懂这个人在想什麽,大多数她觉得自己只是被当成一个听话的跟班,又有的时候觉得她可能真的被当成朋友……
朋友?
那个人才不可能把谁当成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