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憎予 — 40

正式在一起两周後,我发现姜又嘉最容易问的一句话是:「今天要干嘛?」她的生活就跟她的人一样,总是充满着精彩,有时候我必须要很用力地克制,才不会随随便便就回应说:「作业、看书。」至少周芷梣之後我就知道这样回应很容易出问题,因为我太过的责任感跟强迫症状总是大於我真正的用功——我不可能整个晚上都在认真读书——又由林宜蓁证实过的,我并不是个注意力很集中、很认真的人,与其任由整晚漫无目的的乱看,还不如有组织地强迫认真一小时效率。

必须承认,我有时候会怀念林宜蓁那种极度具有组织性的生活方式,仔细去回想她的日常生活是相当静态的,要从事活动也几乎是电影、小说一类,外出的动态可说是少之又少。真要讲,有时候时间无处去消磨的时刻,就算两个人窝在一起都会有这麽些无趣,只是因为那是林宜蓁,所以我不甘愿去承认。

实际上就像Jennifer说不出口对Daphne的质疑,我们谁都不愿意在热恋中去承认爱人的不是,好像批准了这个现实,就会减损了爱情的价值、就会凿下瑕疵。

嘿,我不是要挑谁的错误,这不是一个谁被谁甩之後满怀着心理安慰的挞伐复仇,只是,认清一个人的缺陷并不会减损她的魅力、也并不使她变得不值得被爱。

实际上,真要讲的话,谁都是充满着缺陷的。

周芷梣有强烈的控制欲,并且性格上不大随和弹性;林宜蓁喜欢平静与稳定,用理性冷静的调性来掩盖深处的不安全感;姜又嘉耐不住平静,喜欢追求兴奋与刺激,容易感觉无趣…

「你会接受『爱她』这件事情的所有并发症状吗?」

我自己说的话,我又能够去实践多少?

「今天要干嘛?」

我在侧门口一等到她,听到的就是这句。

「嗯…」我顿了顿,在这个空挡之内连续划掉「读书」、「做作业」、「你觉得呢?」这三个选项,最後掉入一团沉默之内,真糟糕。

「今天要演小媳妇吗?」姜又嘉扯了扯我的脸颊问,几乎是惟妙惟肖的认真了。

「你可以演恶婆婆。」我说着伸指去提她眼尾的脸皮,把她的眼睛拉成夸张细窄的形状,「胶带贴一下就有,超方便、超快速、超有效!」

她龇牙咧嘴嚷嚷着要掐我,但是配合着人造的超级凤眼实在是有点好笑。

「真的很想揍你。」她说,大概半真半假吧。

「你舍得喔?」

虽然是这样说,我却把音调整个压低,怪声怪调学蜡笔小新的声音。语音学老师上课随意提起过,说蜡笔小新的配音就是把每一个字都刻意发成有声的音,虽然说我觉得就这麽结论实在有点太笼统(我们在说的可是蜡笔小新欸!),不过後来证实认识语音学果然对发音是颇有帮助的——我每次学这声音,司徒静都要很用力憋着不拿书本丢过来。

我满意看到姜又嘉在刹那间出现抓狂的表情,然後凭着一股「不能输」的坚持又压抑了下去。辛苦她了,呵。

「逛街吗?」

趁着她还没发怒,我赶紧转移话题。

「好吧。」她说,颇有种批准的态势,趁着我挪步之前,把肩上的随身包扔到我身上,大摇大摆的挡在我前头走,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我还真的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她後头。她一定是故意的,可恶。

「姜又嘉。」我叫她,看到她用眼角瞄我,看我乱翻她的包包,「看不出你这人超整齐欸!」

「这句话怪怪的哦!我长得很脏是不是?」

「唉,不要随便反推啊!」我说着,「就是…就是不觉得是这种洁癖的程度啊…」

想着就抽了她的皮夹来看,里头东西放得太过於整齐,我就知道我没有料错:「钞票要由币值大到小放置、数字统一朝上,发票要对折两次才能收进来…」

「不错嘛!一看就看出规律了,算你有慧根。」

那是因为林宜蓁也是这样,差就差在她有习惯让钞票的人头朝正面,而且百元以外的币值要收到另外一层,发票要对折到三次…。

这一想着我产生一股麻麻的罪恶感受,就在姜又嘉的皮夹面前回忆起林宜蓁的整理方式,而我不确定我到底是用着什麽样的心情在回想着。

产生了罪恶感,基本上就属於犯错的一种,毕竟我已经自行在感觉上认定行为的不恰当了。这麽自发、这麽直觉的感受,几乎像是触动红外线的警报器一样,即刻就聒噪地闪亮起来。

还好她看不出我在想什麽。这一庆幸,我更觉得自己不应该。

一圈又一圈矛盾的循环里头我就这麽丢失了存在那一刻应该的情绪,直接迷失在我不断钻着侥幸的漏洞、不断自我谴责的琐碎情绪里头,然後抬头看姜又嘉时,觉得这一个自己好陌生、好让人惧怕。

我控制不了自己在想些什麽,好可怕。

「不觉得这样放很麻烦吗?」我开口时,感觉的出来这一句刻意构筑的问句在口里的味道有多麽乾涩,「每次都要整理耶!」

「嗯,还好啦!要像你那样乱放我才觉得蛮痛苦的。」她轻松说着,把她的包包抢了回去,似乎是忘记小媳妇跟恶婆婆的角色关系。

我痛苦的、努力想把方才想起的情节搁到脑後,欣慰的明白我不是在缅怀哪一段过往,只是有些事物就是难以抹灭,尤其那些曾经的、重要的小事——就像我一直到很久以後,都还是讨厌甜食、却喜爱布丁一样。

最令人难以承受的就是,有一件像这样的事情我无法跟姜又嘉分享。说不出来的於是自个儿越滚越大,到後头不怎麽重要的事情,却让我憋得好难过。要在她面前隐瞒,让我感觉闷胀地目眦欲裂。

有些事物,不去提及它,就可以好比不存在那般。

我想,她拥有我的现在与未来,或许她不见得需要去明白我的过往。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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