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憎予 — 34

就这样,再也没有什麽事情是我搞得清楚的了。

一早在哀伤却混有麻木的情绪里头醒来,我会呆望着对头小学妹背对我还沉睡的身影许久,偶尔哀怨起那位置应该的主人。

有些早晨――大都是一早就有课的早晨――我几乎想都不想地踩着梯子下床,而我回过神时,会相当满意这样的自律与效率。

但令我讶异的是,在一些早晨,我会想着姜又嘉起床。

睁开眼望一片白的天花板,会想起公车上那片甩不开的白雾,却同时不再害怕看不清楚,因为同一时间记忆起姜又嘉的声音,这样使人心安。後来我还会去多想,想到迷迭香的味道、想到她呼吸的温度、想着她离我很近时,那空气好浓浊…

这让我慌乱,有些时刻我翻过身用棉被蒙住头部,在司徒静爬上梯子摇我肩膀叫醒我的时刻假装昏睡,彷佛担心起任何人发现我偷偷地想她。

司徒静真的没有说错,我真的很迟钝,迟钝地要人生气。

「你没有说错。」

我坐在凌乱书桌上的一小片平静上头,对着司徒静的背影喃喃说着。

「什麽?」她几乎是带了点凶狠的转头看我。

「『柠檬派有点臭』。」

我挥了挥手,笑嘻嘻,她「呿」了声又转过头去。

姜又嘉这样的人,肯定是要什麽有什麽的。她勇敢而大方地面对世界,如果真的有什麽想说的、想要的,她不用担心得不到,即使得不到也没关系,她太有本钱去感到不在乎。

为什麽她需要给我这麽多暗示过後,用一个吻为那晚作结?前前後後回想起来都感觉这种明目张胆的暧昧,几乎像是恶作剧那般欲盖弥彰似的想要隐晦。

我还真的迟钝到允许所有一切都发生过後才意识到姜又嘉原来有所意图。

在我还不明白如何去接受她在我生命中作为朋友的那个位置的时候,她就已经又悄悄占了另一个位置。

「司徒。」

我唤室友,轻跳下桌。

即使我们不是交心、亲密的朋友,却是有默契的那种。

这一回,她转头看我的神情多了点耐心。

「怎麽了,伊轩?」

「我觉得很困惑。」

「怎麽说很困惑?」

「我觉得自己像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那样,不可置信,不知所措。」

她「啊」了一声,显然不知道可以怎麽建议。

「你…你有时候压力太大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司徒静相当认真地告诉我,「就像你只要拿起笔,就觉得下笔後一切作数,所以涂鸦不被允许、草稿不被允许、尝试不被允许…」

明明司徒静也不是轻松愉快的人,怎麽讲得头头是道似的?

「…人生中又不是总是时时刻刻都是关键、做了决定即成定局的,你知道你可以伸手去试水温,不喜欢就收手就好了。」

「司徒,我懂你的意思,但这次好像…好像是对象的关系。」我说,看到她露出了然的表情,「你…你会这样吗?你会因为她而却步吗?」

司徒静沉默,耸肩,「我不会,但她会。」

换我「啊」了声,不知道怎麽回应。司徒静耸肩,似乎那是个过去了的故事了。别看她这个模样,其实就着国中时的初恋情人这件事情来看,她真是纯情又专一到令人啧舌的地步。

「你现在的对象是?体育课的女生?」司徒静问我,确认性。

「姜又嘉。」

「姜又嘉。」司徒静重复了一次,像要记得那名字,「我是不知道相处起来是什麽模样。」不像是第一次知道我跟林宜蓁时笃定的支持语气,司徒静这回保守地评论,「看上去是真的挺亮眼的,站在门口好像代言毛巾还是运动饮料似的…」

「我以为你在看人家大腿。」我狐疑看司徒静,她叹了一口气。

「谁跟你一样,禽兽般的思绪。」

我几乎要跳上前去掐她。

「要不是她跟你讲话、看你的神情都有这麽点暧昧,我会先帮她贴上标签,看起来异性缘佳、超受欢迎。」

是呢,没有男朋友这件事情吓了我一大跳,帮她自动脑补个阳光肌肉帅哥站旁边也是无违和。

「应该是双吧。」

「嗯…」

但真要讲,Jennifer跟Daphne是双性恋的成分还让我比较惊讶,姜又嘉拥有一切的可能性的,她是个惊奇的女孩。

「我觉得她像个梦啊,司徒。」

司徒静看我,神情颇为严肃。

「我想我是太久没有做阳光灿烂的梦了。」

像两年、三年都躺在床上,等到真正要走动的那天,连扯动肌肉都会恐惧。

我自己结论,而她同意。

「说说看嘛!说说看嘛!」我扯动许馥槿的衣袖,已经卢她卢了半节课这麽久,「快点,我想听听看英国人对口音的看法。」

「唉,伊轩,我不知道…」

「我也很好奇耶,Edward一直都不大喜欢Adam,可是总觉得没道理啊。」蓝彦钧搭腔,这让许馥槿面临腹背受敌似的困境。

Edaward是许馥槿的男朋友,Adam是英国文学的老师,两者相差了二十岁以上,完全不同的社经地位,但在句子里头彷佛被归在同一类的人,有这麽点好笑。

最後许馥槿叹了口气,敌不过我俩。

「口音就像身分证,有些人从讲话可以听得出来出生背景、工作、阶级…等等等,你也可以刻意去学腔调来混淆出生跟阶级…」

听起来很古典的情节,但仔细一想,就连中文自己也有腔调的分别。许馥槿就着她的认识说着,我跟蓝彦钧作为称职的听众,点头。

「…唉,发音是会被环境所改变的东西,其实真要说,人就是很容易被环境改变。所以你问我的观感…我自己也蛮混乱的...」她自己的英文因为在台湾待久的关系,偶尔也混入美式、台式的元素。

「...你们听不出来Edward跟Adam的口音不是同一种吗?」

「英国腔本身要听懂都很吃力了。」蓝彦钧埋怨。

「下次可以注意一下,有些母音的处理不太一样…」

太好了,为了学术研究的目标,现在我多了理由去逼自己努力忍受Edward说话。

「Adam应该是伯明罕人,我没听错的话。」许馥槿微微叹了一口,「Edward不是讨厌Adam,只是单纯觉得伯明罕腔调不好听,所以不喜欢听他讲话。」

挑食哦。蓝彦钧哼了几声,勉强接受这个答案。

我已经懒得吐槽她高贵的男朋友了。

「啊!惨!」我惊叫,意识到今天星期几,匆忙收拾起书包。

显然是作为我的朋友够久,蓝彦钧站起身飞快地帮我把笔扔进笔袋里头,甚至没有多问我抓狂的原因。

我对目前为止跟我在一起最久的两个女孩——不包括爱情成分的在一起——挥了挥手,扯着背包跑出教室。

一直到跑下楼梯、步上一楼走廊,我才微微松了口气。

上周的这个时间在楼梯间遇到下课的姜又嘉,要是不赶快在发音课开始前远离这个楼层、这个楼梯,我想我很有机会再遇到她。我不是不想见她——相反地相当渴望——只是我不确定我除了继续装蒜以外还能怎麽去处理,面对问题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我还在谢天谢地的时刻,发现发音课那间教室外头有人。

「错了错了…错地离谱了…」

姜又嘉很乾脆、很直接地等在那里,手上的东西有点熟悉,就是便利商店的饭团饮料组合。

她瞧见我出现在走廊这端,举起手开朗地挥了挥。

而我转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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