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的来了,让我很意外。
进教室後她偷偷摸摸递了个东西给我,我抬头看她调皮的神情,总觉得好像中间有我错过的什麽。
饭团跟饮料,便利商店那种有搭配的组合。
「这啊,引荐费罗!」
姜又嘉调皮的笑容很好看,跟她阳光灿烂的气质、姣好的五官,搭配地相得益彰。
「你太客气了。」
我说,不确定该不该接过那食物与饮料。毕竟我们不熟,我提醒自己,我们有过的接触仅仅是一场球赛、一段课外对话,但好像有什麽剧情在落幕下台的时刻里头自行茁壮成长了,使我此刻望她脸上的表情,感觉有这麽些熟稔。
这是多麽奇怪的事情。
我刺痛地想起林宜蓁,想起我们做了室友却当了整整一年的陌生人,但却在一夜里起了变化而扭转一切,让爱情可能发生。而当我认定我们作为爱人够久够稳定的时刻,离别也在转瞬间发生。什麽剧情都可能发生,安静地发生。
「不吃饭怎麽上课啦!」姜又嘉看我僵硬的模样,丝毫不感觉尴尬或冒犯,只用抱怨的语气这麽说。她会直接触碰人的尴尬,并且尝试去化解它,从来林宜蓁都是与这样的情绪共存、或是选择忽视。
我笑了笑,终於接过她递上的食物。
「问题在於,这一门课叫做『发音』有它的障碍存在。」终於,我的口吻终於有它应该的戏谑跟好笑,「我想嘴里没有食物,应该是我们首要确保的要素之一。」
当然,为了保全系上的颜面,我是不会让她知道会话课上有多少吃早餐的人。
「凡事都有例外的,不是吗?」
她轻轻笑着,说。
一见如故,这字眼有时候真是写实地要人无话可说。虽然蓝彦钧跟谁都要好,但两个频率对上的人,那种几乎像是巧合般的默契,那种是怎麽模仿捏造都办不到的神奇。
「很认真。」
许馥槿微微加上注解,看姜又嘉俯身指着蓝彦钧课本上某处。
「我也很讶异,她说她想修修看、纠正发音的时候,我以为那是某种我没跟上潮流的玩笑话。」
她温和地笑了笑,「高中同学吗?」
我摇头,要去回想我们的关系,还花了点力气,「体育课的同学。」
许馥槿诧异的「欸」了一声,但没有多说什麽。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才一场球赛就让交情好到可以邀来上课,这是可能发生在别人,但肯定不是我身上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去解释,但总觉得,从某一天开始,我就已经不能掌控失序的调性,我的人生好像歪七扭八的走,像姜又嘉这样的情节,说实在已经很难使人讶异了。
真希望她还在,要是她在,再怎麽歪曲的,都像握在掌心的笃定。
「我喜欢你的同学。」
姜又嘉回到我身边坐下,对许馥槿微微点头,小声告诉我。我听着笑,要是一起上课够久的话,或许会感觉到这些人的恐怖之处。
「是吗?」我淡笑着说。实在不太能这样讲,毕竟那是蓝彦钧,今天对话的若是Daphne或Jennifer,大概课还没上就不会考虑要不要修了。
一个不小心我又要掉入自己的思绪里头。这样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跟林宜蓁转述了太多关於我的同学,还是她真的是对各式各样的人都很有一套…?
「我也挺喜欢你的。」
「嗯。」
我应了声,翻开课本,从游离的思绪里头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怪怪的。
她…呃…她刚刚说什麽?
我花了点时间消化,才终於心不甘情不愿地抬头从她的神情确认她是不是说了我以为的那句话,不过抬头看到的就是个灿烂的笑容,没什麽异状。
即使她说过,也没什麽异状。
姜又嘉的那个笑容会让你相信世界上能发生任何事情,但不像林宜蓁那般聪明、理性的说服力,她就是有那种灿烂的接近神圣的笑。任何事在她身上都有可能,而你会基於不知道为什麽的理由去明白,的确什麽都可能。
这种笑容实在是太明媚,我好像暗房待太久的人,突然间要适应这样的光亮,感到太过於刺眼、无法招架。
我不确定我要把她放在哪里。
的确是这种情绪:冲动买下某个东西後,回到家不知道能够摆放在家里的哪一处,因为跟一切都太过於格格不入。
「还想修吗?」我问她,填填尴尬的空档。
「不这麽想了。」她笑着说,「有种走进不属於我的地方的感觉,而且…」
「嗯?」
我抬头疑问,但她只是笑而不答。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就是了,没有谁的问题会真的值得那样去追根究底,於是我低下头继续查找课本。
「你在找什麽呀?」姜又嘉凑上来问着,她身上带了点清淡的香气,跟我的认知差不多,她不是那种会刻意在身上喷香水的女生,那气味就是沐浴乳、或是肥皂会有的草本气息,天然而清新。
位置就这麽小,要是刻意拉开距离会太明显,但我还是假装抓背,往後退了几寸。
「找那个…」
她有些感兴趣地抬头瞥了我一眼,低下头专注看我翻找课本,耐心等着我解释。
「…我觉得你的母音异常的标准,比大多数外语学习者标准非常多…」我说着,补了一句,「…呃,不是说要装厉害什麽的,我其实超废,只是点意见你听听就好。」但许馥槿在我後头摇头轻笑,蓝彦钧不避讳有在听我们对话,甚至大呼小叫起什麽「发音女王」、「称霸软、硬齶的第一把交椅」之类的称号,完全是拆台的动作。
姜又嘉只是笑着,示意我说完。
「我是觉得,Retroflex的处理上…」
「可以讲点人听得懂的话吗?」她直白地说,但意外的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我听着大笑,的确是,把语音学的名词拿出来很糟糕。
「[r],卷舌好像卷得太用力,放松点就可以了。」
她试给我看,念了课本上rope这个单字范例,「好多了。」我点头。
姜又嘉抬头看我,微笑依旧,不过那笑容里头似乎是少掉许多平时的光亮,她仅仅是看我,澄澈的眼在我脸上游移,好像要找寻什麽似的不屈不挠。我无法确定,甚至觉得那眼神里头有股审视的味道。
「…那个,我…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想纠正发音的话,其实现在调整过来就好,也没必要…」
「伊轩。」
她打断,不管我神经兮兮的解释。
「我问你,你下周体育课,双打的搭档找好了吗?」
奇…奇怪。
这两个话题的关联性也太薄弱了吧?但她似乎是想讲什麽、想做什麽,随心所欲。
「还…还没。」
「那你想不想跟我搭呢?」
太奇怪。
「可是我是B组的欸!」
「本来双打就会A、B组混搭呀。」
「可是…可是不是要男女混…」
「不会影响啊!」她说着耸肩,笑容里头有股坚持的意味。
「可是…」
我还想抛出个薄弱的理由,但什麽事物在姜又嘉眼前都好像抬腿便能轻跃过的障碍。
「伊轩,你想不想跟我搭档双打?」
我想不想?在所有一切都烙印着关於林宜蓁身影的缺口的时刻,要不是想太多、那就是什麽都不要去想。
曾经的林宜蓁只问我:「下午要不要一起打?如果你缺球伴。」而我几乎不假思索,她甚至不这麽在乎我到底想要与否。我想不想?我不知道姜又嘉这样问着时,她想不想?
一时间要思索这麽多事情——回忆、现在、还有眼前这个抉择——让我感觉混乱,但在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声音,是姜又嘉稍早对我说过的话,而这让我点头。
凡事都有例外的,不是吗?
「好,我们搭档。」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