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憎予 — 1

信任是一面纸糊的墙。

堆砌,只能一点一滴;崩毁,却是排山倒海。

宿舍的周六午後像是颗太熟的柿子,那种甜腻的软烂氛围,明明该舒服的却老提不起劲。

我的世界早就毁了,跟这个悠闲的下午已经毫无相干。

司徒静在我身後翻箱倒柜,这个动作持续两、三天了,她在找一只传说中超好写的狼毫,自从去看了一个国中同学的美术系系展之後,她整个人都不大对劲,不过是好的那种不对劲。

她从一具活屍变成了正常人,在我经历着逐渐死去的时刻。

「伊轩,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跟初恋厮守一生的。」司徒静转头瞟了一眼在桌前发呆快两个小时的我,撇下这句话,紧接着又补充,「而且,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跟初恋天长地久,又不代表你也必须如此。」

讽刺的是,司徒静最近刚跟国中时的初恋情人重逢,虽然据另一个室友小培的讲法她们只有重温以前的暧昧,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司徒静性情大变,以前平平淡淡的理性口吻变得像是刚过完严冬的春季,即使最一般的问候里都开满坑满谷的花,以前笑得保守客套的她,现在脸上无时无刻不是明媚的天气,写满了幸福。

嗯,我想这是报应,在她低靡的时刻里,我跟周芷梣放闪放地肆无忌惮,就好像往雪夜里将冻死的人身上泼水,如今我落入这步田地,司徒静还来安慰我,这该是令人欣慰的景况才对。

那又如何?此刻我想逃,无奈四人住的宿舍空间大归大,仍容纳不下我正在膨胀的悲伤;即使室友们并非过度关心、不是非常冷漠的态度很让人自在,仍然无法抹灭苦涩只能一个人嚐的事实。

我以为在这麽多的争执、挣扎过後,这样一个下午我即使感到折磨与煎熬,至少能够喘一口气;我以为会像是跑一场马拉松,即使我输了比赛,在终於慢下脚步时还能够享受放松下来的愉快。事实是,当我身在其中时,觉得那是背负整个天空的痛苦;但只剩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自怨自艾时,仍不改变回忆能虐杀人死的本质。

我的世界,在昨天毁了。

「轩,我不想要每天、上了大学後的每天都跟你吵这些事情,这不是我希望的大学生活,老实讲,我有时候常常在想,我到底是跟什麽样的人在一起了?」

不知道为什麽我反覆咀嚼的不是周芷梣说「我不爱你了。」、「我恨你,伊轩,我恨你。」、「你去死吧!去死!」,明明可以刺伤人的刀那麽多把,我最耿记的却是刀锋不这麽利的那一副,但它伤我最深。

我让她失望…

我因彻夜未眠而头痛、两眼已经红肿到睁不开、呼吸的每一口气只有乾涩。身躯的中央被周芷梣挖了一个好大的洞,夏日午後的阵风轻轻地吹过,会在我空洞的躯干里头留下淡淡的鸣音回响,还有股几乎是反差性的,撕扯般的痛。

「司徒。」我叫唤室友,声音嘶哑的像是在沙漠里爬行了一个月。那夸张的翻找物品的声音嘎然而止,司徒静知道我只叫她姓氏时,是严肃的态度。

「你们看好我们吗?」

我们。这个字眼又再次让我血流如注。

司徒静沉吟了良久,好像宁静的思索让她尴尬了,时不时地有不太热络的翻找声。

「我跟小培,觉得你们会很久,比…」她的句子及时打住,知道下一句话不太厚道。

「比实际状况要久。」我把句子说完,这话伤,却不这麽伤,毕竟是事实。

「宜蓁…」司徒静更犹豫了,但就是因为熟知我的性格,她懂得说出口的界限,「林宜蓁很不看好,她觉得你们吵架吵得太频繁,从一开始就是。」

我嘴角扭开笑,但这笑在我脸上裂开的同时,也在心上撕一道口子。

林宜蓁课少,常待在宿舍里头,最清楚每次我们吵架的状况。即使旁观者清,还是有懵懂与否的分别。

「你们…有可能…」司徒静犹豫地问,不确定这个问句究竟恰当不恰当。

「我们不可能复合。」我乾涩的说着,但这话是这麽坚定的响亮,好像我口说课上那自信满满的发表,「即使复合了也不会长久,芷梣不是个严苛的人,但无法接受有瑕疵的感情。」

司徒静还想安慰我什麽,但一时语塞便试图转移话题,「功课还好吧?」

写作练习就是写作练习,在书桌上躺一个礼拜也不会升等成福袋。

我嘶哑的笑声听起来比哭嚎还可怕,所幸司徒静的手机此刻响起,让她不必基於礼貌而形式上的安慰我,即使我跟她都知道无用。她接了电话便匆匆忙忙地出门,想是根本连毛笔都没找着。

卫生纸在小小桌前是片连绵的雪景,我的书本在缺乏整理的状况下像极施工後凌乱的砖瓦,物件是高处撒落的模样,即使我一开始便只是单纯地摆放在桌上。桌面世界有块陷落的平静,静静的躺着我的写作练习,二十四小时以来佯装成我努力的对象,即使谁都看得出来我伸手抽卫生纸的频率比握笔高。

「…I’dcatchagrenadeforyou,

throwmyhandonabladeforyou.

I’djumpinfrontofatrainforyou,

youknowI’ddoanythingforyou…」

司徒静的手机铃声在我脑中回荡,我不喜欢流行歌,但却被这几个句子给震撼到了。

I’ddoanythingforyou.

芷梣,你曾经是我的全部。

我的头狠狠的叩在那份写作练习上头,寥寥数张纸不够厚实,无法阻挡额头亲吻桌面的激烈,来自头部的痛楚跟心痛很搭,是和谐的苦。

我笑了,无声地大笑。

边哭边笑,全身都在颤抖着。

让我死吧?好吗?我信誓旦旦的说过:没有你,我情愿不活。

即使到头来发现我最喜欢的情歌是忧伤的小调,我笃信的言语不曾变过。

芷梣,我让你失望了。

我让这段爱情失信了。

反反覆覆,我撞击着那份作业、那张书桌。

叩、叩、叩、叩、叩…

*歌是BrunoMars的Gren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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