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照常到学校去，高三离学测越来越近，就越多人拚命往图书馆跑，就是要把书本里的东西全灌进脑子里，来做最後的冲刺。
我决定考台北内的大学，不想跑到别的县市去。
中午，我拿着便当想去大树下吃饭，一到操场旁大树，就看见郑莫唯闭着眼听MP3坐在树下，一阵风拂过，地上一整片绿草随之摆动，莫唯的棕色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乱。
我走上前，蹲下帮他顺好浏海，原本闭着眼的他也忽然睁开眼，对上我的目光便没有再移开。
「你吃中餐了吗？我带了便当要来大树下吃，居然又遇到你了。」我笑了笑，坐在他身边，打开便当盒，里面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你在圣诞晚会帮我说话後，就没有人再捉弄我了，你看，我的便当好好的喔。」我拿到他面前给莫唯看便当里的饭菜。
他瞥了一眼便当，目光又回到我脸上，我摸摸自己的脸：「奇怪，我脸上有东西吗，你从我刚刚来就一直在看我。」我不解地歪头。
莫唯还是没有说话，伸手把被风吹到我脸上的发丝拨开，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闪过许多情绪，我看不清，更看不透。
我也望着他的眼睛，我从之前就觉得他的眼睛颜色很特别，今日那麽近看，才发现那是很浅很浅的红褐色眼睛……
这双红褐眼睛，似乎让我想到在梦里的某个人……
我们之间安静的只听到风的声音，和操场上打篮球的人们传来的笑声，良久後，莫唯才缓缓道：「对不起，何囡。」他的声音很低沉，更有些颤抖。
「为什麽要对不起？」我放下便当盒，从昨天莫唯就有点怪怪的了。
「我不能答应你了。」他别过脸，把耳机取下来，望着眼前的操场，我急忙问：「什麽不能答应我？你到底在说什麽，拜托你说清楚好吗？你这几天都怪怪的。」我慌了起来，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手叉口袋：「跨年前，我答应你的那件事。」
『不要离开我，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会离开你。』
他低下头，闭着眼，沉默良久後才道：「我要考台东地区内的大学，而且要搬回爸妈那里了。」
他的语气没有情绪，只是淡淡地带过，似乎也不想去面对这件事。
我盯着他的背影，没有马上回答莫唯。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莫唯就会和璟媛一样离我而去了？我不想再有人离开我，分别这种事真的太痛苦了，我已经不想再去面对。
为什麽……为什麽所有人都要这样……璟媛离开我、爸爸不在我身边、妈也嫌弃我，现在就连给予我安全感的莫唯也要离我而去，到底谁能够为我留下？
身边来来去去那麽多人，究竟谁是陪我到最後的那个人？
「……你什麽时候就有回去台东的想法了？」我感到喉咙乾涩，问出这句话竟然如此艰难。
「还没遇到你就有这个想法了。」
然後，我们之间是一阵沉默。
「骗子。」我咬牙吐出这两个字，瞪着他的背影：「那你干麻还在那时许下承诺？」
他转过身直视我：「我国中一来到这，早就下定决心大学要靠自己的实力回去台东，我拚命用功读书，几乎是天天都和书本作伴！」他拧起眉，目光完全锁定在我身上：「可是我遇见了你，听不了那些老师对你的批评，所以和老师大打出手，而沦落到这所学校。这所高中要考上我理想的大学非常困难，但我觉得值得，因为那是为了你！」
莫唯别过脸，神色忧伤：「当时答应不会离开你，那些话是我深藏在最底的心愿。我的确想一直陪伴着你，可是最初的梦想我也不想放弃……这一次，我没办法再和国中时为了你不顾一切，学测是最关键的机会，现在的我必须放掉你。」
我手里的便当根本没有动过，只是静静听着他这些话。
莫唯已经一次为了我放弃他的梦想。而现在学测来临，那是他最重要的机会，我不能再一次拖累他……
不能让他又一次为了我放弃。
我盖上便当盒，站起身，想要直接回教室。
当我越过莫唯时，那瞬间，他彷佛变成一只飞鸟，拍着翅膀飞到我再也看不见的远方。
而那个远方，就是他的梦想。
走回教室後，我几乎听见自己心底的碎裂声，碎的我怎麽也拼不回去。
那些我最想留住的人，总是悄悄离开自己的世界。
假日，我在家里洗衣服、扫地、清厕所还有洗碗，把所有家事做过一遍，哥哥也来帮我很多忙，妈妈却是睡到中午才起床。
好不容易应付完一堆烦人的家事，我瘫坐在沙发上，全身根本没有力气了。
哥哥倒了一杯水给我，神色纳闷：「你平常做家事都那麽拚吗？几乎要把整个房子的屋顶给掀开，浴室的磁砖也快要被你刷成一个洞了。」
我累得睁不开眼，随便摆摆手：「不要问那麽多啦。」回答完，我就窝在沙发上准备小睡一下。
其实，我让自己那麽忙，就是不要脑袋去想些不开心的事，我已经开始害怕夜晚时，只能自己一人躲在被窝里哭泣的感觉。
尤其在知道莫唯将会离开我，这样的情况更加严重，那些泪水的痛苦只能自行吸收，无助的感觉，我实在受够了。
正要睡觉时，手机很不识相地响了，我哀嚎一声，才伸手接起来：「喂？」
「何囡，我是韩邵。」听到他的声音，我愣了一下，马上坐起身：「韩邵？你找我有什麽事吗？」
「你今天有空吗，我想要和你约出来见个人。」我拿着手机，把杯子放到厨房才问：「要见谁啊？」
「我和我表妹聊起今生前世的梦境，我就有提到你也和我有相同情况，我表妹说她想见见你。」虽然不知道韩邵的表妹是谁，但我还是答应和他们约在一家餐厅。
我到达地点後，便看见韩邵在靠窗的位子和我招手，我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你表妹呢？」
「她住桃园，已经快要到了。」他对我笑了笑：「因为我表妹说想见你，我也就有理由约你出来吃饭了。」
我愣了片刻，才微微一笑：「你……之前就想约我出来？」他喝了一口旁边的果汁，点点头：「是啊，至从你辞职，我和你相见的次数是少之又少，当然要不时约出来见面罗。而且你又和我有什麽战国的梦境，更要出来聊一聊啊。」
我狐疑地看他，挑起眉：「你都没有和我说过你前世到底是谁，搞不好我有和你遇见过耶。」
他没有说话，嘴边依旧挂着一抹浅笑，我正想再开口，耳边忽然传来别人的大叫！
「何囡？！你为什麽在这？」我转身看到一头红发的女生，整个人马上傻住！
韩邵的表妹，居然就是高二时的大姐头姜靓！
我们两人互相看着彼此，根本说不出话来！近乎一年半没见面，又经过张瞳的事，我们根本不知道怎麽面对对方。
「表哥，你不是说要带我来见权隐香吗？她人呢？」韩邵一愣，随即笑道：「我没有和你说过现代的权隐香就是何囡吗？」
姜靓拧起眉，摇头道：「你根本就没说过好吗！早知道是她，我才不会来……」
韩邵看了看还在惊讶之中的我，再看向气呼呼的姜靓：「你们两个以前有过什麽深仇大恨吗？」
「就……就是有啦！我讨厌死何囡了！」姜靓跺脚，瞪着我：「我不和你们吃饭了啦，我要直接回去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人。
韩邵想再叫住她，看到我不自在的表情，便也作罢，反倒问我：「看来你和我表妹曾经处得不好呢。」
我低下头，不知该回答什麽。
我没有和韩邵提过以前高二的事，他也有些弄不清现状，但我并不想说。
原来韩邵是姜靓的表哥，我又怎麽可能会和韩邵说那些事呢？
「是处得不好，我想，今天也不用吃饭了，我还有其他事。」我拿起包包离开餐厅，一走出门就看到天空乌云密布，下起雨了。
我走在人行道上，任由雨水打湿我的头发，仰天闭上眼。
想让雨水洗去我身上的那些重担。
那些压在我身上，使我喘不过气的人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