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时後,我会冒出这种想法:
自己怎麽……那麽贱。
五秒钟前故意丢下去碗盘,静静地以残破的姿态躺在地板,我盯了半晌,缓缓地蹲下,佯装收拾的等待着。
果不期然,下一秒就听到少轩略带焦急的声音在後面响起:
「怎麽了?还好吧?」
「盘子不小心打破了。」我抬头,想给他一个没事的笑脸,手边却忘了停止动作,一不小心被划破了皮。
我「啊」了一声,看鲜血丝丝现出来,耳边听到少轩的叹息:「你怎麽老是冒冒失失的。」
我心一凛,为什麽叹气?这样的我让他觉得受不了吗?
以前,明明不小心破皮他也会心疼,然後用着既无奈又宠溺的语气说:「老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我茫然的抬头,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昔日的痕迹。
「很痛吗?」少轩按住我的手,把我安置到客厅坐好,又熟悉地走到壁柜拿医药箱,嘴里不忘叨念着:「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医药箱这种东西要放在容易拿的地方,受伤了还要爬高去拿医药箱,会很不方便……」
「不是有你嘛。」看着他低头包紮的样子,让人不禁想到从前,不禁我脱口道。
话一说出口我就後悔了,想补救两句,脑袋却乱糟糟的找不到话。
我局促起来,少轩却很是沉静,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又叹息,「小诗,我已经──」
「我知道!」我飞快的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一怔,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丝怜悯,彷佛想再说些什麽,我连忙站起,「那个,盘子还没拿呢。」
「就用纸盘吧。」少轩拉住我,「你坐着,我去收拾。」
我顺从的坐下,倾身去打开桌上的纸盒,里头是我精挑细选的蛋糕。
洁白的奶油滚边围住了整圈水果,再次检查上头没有一个是他不爱吃的後,小心翼翼的插上蜡烛。
待少轩扫完地回来,我献宝似的对他展示蛋糕,笑眯眯道:「老样子,你点吧。」
他愣住,「我没有打火机,我戒菸了。」
「你戒菸了?」我十分惊喜,少轩却有些不自在,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气氛,很熟悉。
只要聊到有关她的事情,少轩的态度就会这样,像是有意无意的透漏,却也把自己弄得尴尬。
而我只能佯装不懂。
「戒菸很好啊,唔,那就用我家的打火机喔。」
关上灯後候,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在意,调整脸部肌肉,努力端起明媚的笑靥,在数字二的烛芯上点起火焰。
我笑眯眯的欢呼:「二周年快乐!」
坐在对面的少轩彷佛叹了口气,音量几乎不可见闻:「……快乐。」
见他没有动作,我只好一个人吹熄蜡烛,更加卖力的鼓掌,希望藉由清脆的掌声活络气氛。
然而,开灯後,看见他脸上豪不掩饰的不耐,突显了我自嗨的可笑。
我努力堆起笑脸,「来来,吃蛋糕吧,我还买了啤酒喔,待会可以喝个痛快!」
「你未成年。」他揉揉眉心,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而我还要开车,就别喝了吧。」
「那放着又没人喝。」我嘟了嘟嘴,「好不容易骗过店员让他卖给我耶。」
他仍是淡淡的,「小诗,不要任性。」
话中没有往常宠溺的成分,也不见责备的意味。他就这样轻轻的一句,彷佛不愿再花更多精力应我。
我只好收起心思,拿起刀子去切蛋糕。
「小块一点,我得早一点回去。」他在一旁叮嘱。
我气结,乾脆挖了口奶油给他,「够小了吧?」
少轩一怔,眼神随即复杂起来。
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
现在的我们,早就已经不是从前可以打闹的情况。我咬着唇,老实地切了一小块蛋糕递上,而他也装做没事似的接过,安静地吃起来。
我试图打破沉默,「十月我们学校校庆,你要来吗?」
「十月?」
「你不是很忙嘛,我想说早一点订下来比较不会跟你的形成冲突到啊。」
「还很久,不能确定,再看看吧。」
竟连问个日期的表面功夫也不愿做。
我不想放弃,「我们学校鬼屋很有名喔,你不知道吧?去年没机会来,这次就来逛逛嘛。」
少轩没有搭腔,我只好继续道:「国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班也是扮鬼屋,你记得吗?你不是笑说我皮肤本来就很白,根本不需要擦粉。」
是什麽时候开始,在一起的时候都只有自己的声音?
「对了,路口那边开了一家书店喔,你刚经过有没有看到?装潢很可爱,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咖啡厅呢。」
什麽时候开始出了错?哪里出了错?该怎麽改?
「我觉得它根本是来考验我的,希望可以克制得住,不要再乱买书了我。」
要怎麽样,才能回到当初他愿意倾听、愿意说笑的时光?
脑袋彷佛很混乱,又彷佛是一大片空白,很沉,又很飘……耳边突然传来少轩的声音,我连忙收神。
一抬眼,看到的是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在抬眼前,看到的是空了的纸盘。
「小诗。」他唤我。
「要、要喝水吗?我去倒。」我挤出微笑,急急起身。
「不用,我该回去了。」
挽留的话有很多,却想不出有哪一句能真正把他留下,只好讷讷的点头,捡着无关紧要的话:「你什麽时候有空?我们去游泳,你之前说要教我,都还没有实行呢?」
「……恐怕没办法。」
「咦?」我一愣,纳闷他这字怎麽没说「再看看」。
「啊,你很忙吧?我知道,那就再看看吧。」
送他到门口後,少轩一反常态的没有直接开门就走。
「小诗。」他又唤我。
我突然害怕他接下来的话,半天不肯应声。
但他并不在乎我是否愿意听,继续道:「不要再看看了。」
「什麽?」我不解。故作不解。
下意识的不想去了解。
「我没办法教你游泳了。你的校庆,我也不会去。」
「……嗯,我知道你忙,对不起,还提出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我努力挤出笑脸,「那,等你有空在打给我吧?」
少轩似乎还想再说些什麽,接收到我哀求的眼神後又面露不忍地将话吞回去,点点头,「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恨他怜悯的目光。
笑着与少轩挥别後,我锁上门,信手拆掉发带,将脸深深埋在长发之中。
恨那目光,却又乞求着那目光,因为我很清楚,只要他愿意把视线移向我,怎麽样都好。
哪怕是怜悯,也好。
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也没有资格奢望,只能利用他的心软,等待他的同情。
将长顺的直发勾回耳後,我拍了拍脸,弯腰去收拾吃剩的蛋糕。
而蜡烛静静的躺在一旁,数字二,代表二周年。
代表,我们分手已满了二周年。
怔怔的望着那尚未燃烧殆尽,却被强制熄灭的蜡烛,一股悲凉油然而生,伴着无力的愤怒敲打着心头。
别哭──不准哭──我一遍又一遍告诫着江小诗,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