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御清绝欲辩,却一启唇便语塞。因为他猛然发现,君海棠之话,自己竟无可反驳。
「所以,莫装得一副受伤的可怜模样。」君海棠难得严厉了声嗓,瞳眸时如冰霜、又时如烟雾,瞅着御清绝,字句凿然,「你若无真心爱过本君,我又何能伤害你?背叛你的,是你自己的错认。」
为何……自己会说出这种话?语落,君海棠望着御清绝的面色,也是一瞬怔然,她面上的茫然,不亚於御清绝。
御清绝却无暇察觉,他浑身细细轻颤着,徒张着唇,一个字也发不出声。君海棠的声声字字,宛若一根根细针,针针砭在他心头,他在细细的痛楚中,惊然照见心底自己不曾看清、也不曾面对的质疑。
……为何只有在君海棠深深沉睡时,御清绝才能在她身边、弹奏出那首为她而谱的「梅花引」?是不是因为,只有在君海棠沉睡时,自己才敢尽数释放昔日在凌烟阁的悸动?自己才能毫无顾忌地、再次将她幻想成心中那个模样。
……自己爱着的,是眼前的君海棠、还是自己心中的君海棠?
不知道……他不知道了、也看不清了……御清绝心思紊乱,只觉一股异样气劲,在体内悄悄窜起、膨胀,压迫着他的心口。
「不过你也无须挫折,因为你并不孤单。」见御清绝陷入沉默,君海棠背过身。御清绝看不见她面上神情,只听得她声嗓又恢复了讥诮与讪笑,「其他五王,也不过是本君利用的对象,若非他们一至苦境便内哄四起,本君还打算藉他们之力,攻下苦境,再从他们手中夺取。横竖五王也非真心视本君为盟友──江湖,本就论利、不论真心。」
随着君海棠嘲讽的话语在耳边恍惚飞过,胸臆中的压迫、绞拧渐渐鲜明,并转为啃啮的痛楚,噬在心脉之上。御清绝明白,正是潜藏於体内的伏羲刚劲,再度随着自己起伏的心绪复苏、袭来。
不妙……得快些回凌烟阁……刚劲侵蚀之快,御清绝倏然抓紧了心口,俊逸的面容开始为痛楚扭曲,他却咬紧了牙关,不愿哼出半声、不愿让君海棠看见自己此际狼狈的模样。
君海棠漠然背着他,身後沉默依旧,彷佛要将此时此刻拉成绵长的永远,只有风中渐渐凝重的隐微喘息,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似极了上回在露水三千,让自己所激怒时、御清绝的气息。一股莫名的心慌,开始自她心底悄悄蔓延。她颤着双肩,想转过头、又不敢转过头;想看见御清绝为自己盛怒、又怕看见。
君海棠看不见的背後,御清绝额角冒出豆大汗珠,涔涔滑过脸颊。他揪着衣领,微微挪动了脚步。
他必须回凌烟阁……顾不及君海棠论说至半,御清绝微微挪动了虚弱的脚步,试图凝聚气力,好让自己能赶紧回去。
「你、你若只是来劝退……」在异样的沉默中,君海棠努力稳下心绪,想藉由嘲讽的话语,来掩饰自己此际的慌乱。不──自从今晚见到御清绝,她一直是用这样的尖锐,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然而话语未竟,她只听得背後重重拂袖旋身之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走远、走远。
君海棠转也没能转过身,只是颤抖着身子,抓起手中的酒盏,猛地仰头将之朝喉间灌下,饮尽了、复抓起酒壶斟满杯盏,然後再仰头饮尽。
直到酒壶里的夜沉香已然空尽,任凭君海棠用力地甩动、也倒不出任何一滴酒液时,她绝望地颓落身子,松了手,壶盏尽数滚坠在地。
他好不容易来找自己了……可自己却只能说出这些话……呵……在他面前伪装了太久,原来自己从没学会过,用真实的面目面对他。
她心里深处始终知道,御清绝喜欢的,是自己的伪装,是披着自己皮相的、他心中的幻象。就如同此前每个拜倒在自己裙下的男人,不过让自己皮肉所惑。
以往,她几乎是带着愉悦与欣然,看着一个个男人爱上那层虚幻的面具。可为何这一次,她心口却隐隐地疼?
『御清绝,你爱的──不过是你心中的幻象。』他爱的,从来不是真实的自己──没有男人,真正爱过自己,爱过那个扭曲且黑暗的自己。
君海棠趴伏在榻缘,号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