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修结束哭过之後,我一直用冰冷的手敷着双眼,直到它们好不容易消了点肿,禾冉才送我回家。从我开始哭,到我进家门,我没有再开口,也没有理会禾冉在身边哄着自己的只言片语。
我说过了,难过悲伤,自己慢慢消化就好,我不需要任何人垂怜或同情。
一句一句「没事了」,哪怕就是他人真心的慰问,安抚不进心里去的,就是隔靴搔痒。
没有人会想揭开自己的痛处让人碰啊……
只是现实的残酷,尽管你刚经历生离死别,时间不会停下,考试不会减少,分数一张一张红色笔划,难看与否也只能一张张收下。
明明已经压下多少情绪逼迫自己念书,每夜每夜的煎熬下来,我的体力越来越不济。会不会癌症复发啊,再这样下去。
因为晚上没睡好,每天早上一杯咖啡,不知不觉又成了习惯,偶尔禾冉替我带早餐来时、我若醒着没在补眠,他就会脸色难看至极,嘴边叨念着我不该嗜咖啡成性。
其实我自己知道,最近咖啡这样喝下来,我的肠胃本来就不好,现在更像是在催促它快点坏掉。
甚至长久喝咖啡下来,咖啡因对我来说已经快没用了。
第二次段考就在我将近自虐的日子中过去了,因为还是死撑着在念书,所幸三天考下来,成绩还不算太糟,不至於对妈妈无法交代。
可在成绩全部公布的当天放学,我才发现最近以来之所以还能继续装没事的过日子,只因为楮楮放生了我好一阵子。就这麽一阵子。
科目分数连环爆之後,最後一节英文课,班导让我们看电影放松,直到放学大家还意犹未尽,几乎都黏在位置上继续看。因为那天放学後的社团加课不是我带学弟妹,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黏在位置上看得沉醉。
直到要去帮学弟妹上课的雅晴跟昱丞又跑回来叫我,说是楮楮跟禾冉都在这层楼的角落等我过去。
因为一直以来明明已经像要跟我绝交的楮楮突然又来找我──在这样敏感的时候、跟禾冉一起。於是我只能默默绷紧神经走出教室,看着她一副准备杀人的模样。
「怎麽了吗?」谴责地瞪了眼宋禾冉,我微笑望向楮楮,她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双手环胸像是来讨债。
「徐灿云,你最近有没有在照镜子,看看你现在什麽样子?」毫不留情面地念着,楮楮的面目越来越狰狞,我只好默默收起准备讨好的脸。
「……」抬手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默默摇头。
「黑眼圈重成那样,你在干嘛?」
再摇摇头,我只能无辜看着她。我哪知道我在干嘛,恶梦是我能控制的吗……
「干嘛一直摇头,我在问你话。」无奈地看着我,楮楮眼看着耐性已经极限。
抿了抿唇,因为有点冷所以我将胸前的外套拉紧,「作恶梦,很难睡好。」尽量语气轻浅地回答,我没有看着他们。
我真的不喜欢、明明都知道我怎麽了,还硬是要逼着我说出些什麽。
为什麽就是不能明白,我想要自己慢慢沉淀……
「他死了,对不对?」直接戳破我没有说出来的,楮楮看着我,眼神有些不耐,禾冉听见她太过犀利、直接的说词,伸手抓过她手腕:「欸,黎楮──」
「你对徐灿云温柔有屁用。」转头严厉地瞪了禾冉一眼,楮楮郑重警告:「你要告诉我她现在多废,就不要干涉我怎麽骂她。」
然後禾冉沉默收手,抱歉地看了我一眼,我淡淡地望着他们两个,突然觉得禾冉很活该。哪怕他明明是因为担心我。
「对我温柔没屁用,你把禾冉骂死也没什麽用。」不怕死地,我对上楮楮的目光,唇角微勾,「你就觉得一直来揭我伤口就会有用是不是?」
「你不去面对,哪时候才会好?」
「我每天晚上面对不够吗!」
忍无可忍地我一声怒吼,第一次就在学校,尽管是不太可能有人的角落,我这样冒着有人走过的可能而失控。
一个一个都逼我去面对,要面对什麽?我每天晚上惊醒後都要面对一次他其实不在了的事实,我从来就没有欺骗自己过什麽。
他妈的我到底还需要面对什麽?
「你现在在对我们凶什麽?」似是不可置信,楮楮唇边泛起嘲讽的笑,「徐灿云,你把我们的关心当屁啊!」
「……」这要我回答什麽?
「欸,黎楮──」
「干,我们认识她多久,她为了谁凶我们?」转头又冲着禾冉骂了一句,黎楮又望向我像是快要忍不住出手,我静静望着,默默笑了。
「对啊,你们认识我多久,我认识叶宇修多久?」慢慢说着,我後退了一步,「可是他死掉了,黎楮,他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就像你说的,就像宋禾冉逼我说的啊,他死了。」
「我就是他妈的不知道怎麽走出来啊你要怎样?你们谁敢说如果你们最喜欢最喜欢的人死掉了──你、宋禾冉,如果我徐灿云死掉了!」
「徐灿云。」这是禾冉开了口,从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他的声音这样饱含怒气,第一次,他伸手握住我手腕拉我的力道这样大力。
我紧紧抿住双唇,撇头不看他,黎楮闷闷哼了一声,转身背对我们:「就算他死了,就算我跟宋禾冉太心急,徐灿云,你的处理方式也他妈的烂透了。」
然後她就走了,完全放弃式的那种、扬长而去。
烂透了。
「醒了没?」语气里满满是责备,宋禾冉惩罚式地握紧了我的手腕,直到我忍不住吃痛地抬眸瞪他想收回自己的手,「你刚刚在说些什麽,你真的知道吗?」
「我知道。」硬是扯回自己的手,我退开一步,「我故意的。」
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们就不能明白,我面临过什麽样的恐惧,现在面对着怎麽样的事实。
之所以挡下我再说任何一句话,不就是因为你们也不想面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们该怎麽走出来吗?
「灿云,那些话是不能这样说的。」认真地看着我,禾冉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觉得好笑地也看着他,「那你觉得,你跟楮楮这样处理,就可以了吗?」
「……对不起。」像是让我堵得不知道该回什麽,禾冉叹了口气,然後道歉。
我移开视线,又退了一步,「其实,你不要喜欢我,就不会这麽辛苦了。」
眼角余光中,我瞥见禾冉僵了会身子,刚转身打算留他自己在这里,他才慢慢开了口:「如果是灿云死掉了,或许我会比现在的你……更颓丧吧。」
背对着他,我只浅浅应了个嗯,然後迈步离开。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声回应,也不太在乎。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亏欠他的已经太多太多了,或许再拿下辈子来、也还不完。
该说的狠话不是没说过啊……可为什麽,还是要这样执着呢。
那天的最後,我买了杯巧克力牛奶到公园的那块大石头去坐着,直到天色全暗,清朗天空冒出星星几点,我啜着早已失温的巧克力,默数着星星想着你。
欸,你现在也在那里吗,在我数的星辰里,闪啊闪地对我眨眼睛?
应该不会吧……或许,在若依学姐也抬头看天空的时候,你在她的那片天空里,努力燃烧自己对她笑。
为了你啊,我跟楮楮撕破脸、跟禾冉把话说绝了,你哪时候才能行行好,别总来我梦里捣蛋呢……
一个月又一半了啊宇修,我的生日都快到了。
说到生日,去年有你的生日,在我视线前方的那个篮球场上……我怎麽能狠心抛下你而去。
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你那时候死都不愿意去医院,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病不算轻吧……
结果在那之後,我就提了分手。
狠心分手。
站在你的处境想,我又有什麽资格怪你分手没多久,就跟学姊在一起呢?
那一次你在学校昏倒,接你的手机的人,是学姊吧。她比我了解你,比起我更能陪着你……
最後是她陪着你,你是幸福的啊。
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