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卧在床上的女子,轻轻地说。「呐,你坐完月子就走吧。」
「......和他一起走吧。」
那天。初主趁着女孩回去时,边偷偷把紧握的拳头藏起边冷静地和女子说。他明白,新的生命是将他完整带走的死神,但却是比他还要实在的希望。
「不,我不走。」
女子笑了笑。
「孩子可以托给亲戚,但我不行喔。」
初主闭上眼。
他想起娑华疯狂而漠然的嘴脸,抚上他心目中最美的妻的脸。
就跟印象中的父母一样。
他的妻是他最後的根,他是明白的。所谓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的浪漫,而相守却是现实的孤独。他叹了气,他记起黑山君与他说的大限,他记得白川主嘻皮笑脸的摇头,初主只是为了让女孩生出自己梦中的人类之心才被强硬加上的绝世之称,为了杜绝有心之士利用女孩的感情,他们必然是缺少一些情绪却又完整的失根人类。
他疲倦的阖上眼。
回忆中母亲的摇篮曲已然远去,他无法哼出一句,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印象,却怎麽哼也哼不上。父亲则偕着母亲走了好远好远,白光遮掩他们的面容,父亲的手艺只剩一张带着希望及绝望的符纸,乘载着太多太多的现实与梦。
那些根,载浮载沉。
「......叶?」
印象中,母亲虔诚的跪拜。
父亲轻轻将他带走。
那张符纸胡乱的塞在他手中。
『如果是你,可以的。』
他突然抬起头、凝视着他现实的孤独,然後像捧着易碎品般捧着他妻子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之後的事像无须说明的白纸,秘密而公开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於是,初主在Atlantis埋下了他最後的希望。
於是,他的时间固着在最後一刻。
在他眼里,春华秋实已如同呼吸一般毫无动人之处,小桥流水的静谧迅速凝成无机质的景致。那些生命力褪去使他感动的色彩,连她和那女子的孩子也无法触动他分毫。他只是在等着他这浮萍飘到尽头的那天,有时疑惑着女孩为甚麽如此执着渐渐丧失可以称为人的情感的他,有时甚麽也不想一坐就做到一个月之後。
知道女孩被禁制在另一处以防再度崩坏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後,那时他在传递讯息之人离开後想了很久,然後,他开始捡人回到处所并任其自生自灭,他或许只是为了自己不要在过长的等待时间之中迷失他最初的目标,又或许只是想要有手下帮他做事。
他偶尔、偶尔会指点一些,无聊的时刻他最常做的事是看书、睡觉、或是发呆。他不明白老祖执着於长生的目的在哪,与世界同寿不过是降低许多的热情和兴趣,硬是将人打磨成无动於衷的成熟之人,不有趣又呆版,失去可以称为人的生动。
就像他一样。他认为他不过是人偶,别人牵动了线他才会动一下。
而褚冥漾实在是他後来的时光中一点点的意外。
他以为自己不会与其他人有过分牵扯,时机一到便可悠然离去。直到他为此将他的灵魂移到平行时空中的过往,他才发现自己是否已经开始在欠他了。或许主神是真正黑手,可是他不明白如斯冷漠的自己、缺了好几角而难以称之为人的自己,究竟有甚麽可图、究竟有甚麽优点,让他拚了命也想和自己有所羁绊。
一叶凭水。
他细细咀嚼自己的名字,然後想自己已经飘到哪了,离终点远不远。
「你终究是欠他了。」
他不知道是谁这麽说的。
在他离开之前,他看到终於长大的女孩和断了线的褚冥漾对话。他对褚冥漾并没有说谎,他是这麽觉得的,他从一开始就是表明自己要离开,然後进入下一个轮回。可忽然他想起他和褚冥漾最终的对话还有对方的神情。
他想,他是必须离开的。因为他本就不属於这时间了,带着这些记忆与力量的他早就该离开了,无论悲喜、无论他是否有将羁绊留在现世。
「我会还的。」
因为他也想还。
在他离开前,他留了话给女孩。虽然他和女孩没有面对面,他只是教女孩最後一件初主应该教他的事。情感和羁绊都是双向的,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该是双向的,而该被时间带走时就该被带走,但总有东西会遗下给另一方。另一方也有一天会将此带走。
世间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份相同的羁绊。
一叶凭水,需要的是水。
他被水带走,再被水带来。
那时,他缺失的部分将再被补上。那些被时间损耗掉的缺口将如新生般圆润光华,他必然甚麽也不知道、却必然明白他是要将同等之物还给对方,还完之後,世间上就再也不会有他,他的灵魂会渐渐消失。
他付出了甚麽,因而将得到甚麽。
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