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仲夏夜半日且
城市中,
停止了多少纷纷扰扰。
夜总是会来,
爱却在泪水下模糊又清晰,
你却不知有个身影摆荡在流泄的岁月里。
而你,在我的心口抵住一把剑,
我想往前一站,
起码,我的最後一幕,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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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晴天霹雳,雨泽瞧着芹晔的简讯,一时间天旋地转,浑不知孰真孰假?
「怎麽一回事?」
雨泽迟迟无法回应,听着夏夜里的虫鸣,一拍一拍的,彷佛自己的心跳频率,低低切切。
「可是,怎麽我有害怕的感觉?我应该高兴的啊!我不懂,在我心里盘旋已久的疑问,如今得到印证,我竟然不喜反忧?我到底怎麽了?这样奇特的感受,从何而来?我……我在害怕什麽?」
连番的逼问,使得雨泽陷入空前的迷惘。抓不到自己的感受,对他而言,生平少有。却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刻出现。理性的他,开始对自己抽丝剥茧。
「我确定我喜欢小叶子,如今有了机会,虽然还存在着一些疑问,但是机会就是机会,我为何惧怕?」
「难道我还没走出雪霏的伤痛?难道我还放不下她?」雨泽摇了摇头,继续推论。
「不对,我很确定放下对雪霏的情感。而伤痛,一直以来并不存在,我不是个因为受伤就会怯爱的人。所以……」雨泽闭上眼睛,细细倾听自己的所有情绪。想起雪霏,想起小叶子,想起许多重叠的地方。他突然睁开双眼,怀疑起自己。
「我带着小叶子走过属於雪霏的生活记忆,我放下了雪霏,却放不下那九年的感情……难道我,竟然只是藉由付出与陪伴,来延续已失去的感情!这是种寂寞,只是虚假的利用爱的感受,来成全我与雪霏如此真诚轰烈的爱情!我只是在自我催眠,告诉自己,我喜欢上了小叶子,实际上,我却是在逃避事实,不敢面对我在雪霏感情上的失败?」
这一想,雨泽惊了一身冷汗。情感上属於理性的他,绝不允许自我欺瞒,更不允许自己对待他人虚情假意。
「真的是如此吗?应该未必,现在思绪太乱,虽然这种畏惧害怕的感觉很明显,但我不能确定源头,就无法合理推断。既然我还有疑问,我就必须去求证!」
下了决定後,雨泽赶紧发了一通讯息给芹晔:「我现在去找你,有些事情,我必须了解。」
芹晔回应:「何必累这一趟?假如你生气,都是我的错,可以不用理我。」
雨泽苦笑了一声,继续回覆着:「我说过我不会生气,但是我有些事情真的必须厘清,而且,我也有话想对你说。等我,好吗?」
芹晔回应:「我不对你隐瞒了,你可以问,我会给你最坦承的答案。」
雨泽回覆:「傻瓜,我当然相信你。我想见你,是因为我必须站在你的面前,才能把我想说的话,对你说清楚。」
不等讯息的往来,雨泽电话一拨,不一会,芹晔接起电话。
雨泽首先说着:「小叶子,我也隐瞒你一些事情,但我无法确定,我必须面对着你才能清楚。我现在去搭高铁,我们乌日站见,好吗?」
「好,我等你。」
挂上电话,雨泽直奔高铁左营站,一个小时後,他已从高雄来到了台中乌日。走到约定的出口,只见鹅黄灯下,一个削瘦的身影,不知已伫立多久。
雨泽跑步上前,说:「等我很久了?」
芹晔没有回答,低着头,一阵沉默。
「我没生气,也相信你绝对有苦衷,愿意说给我听吗?这件事对你而言,一定很苦很苦。」
芹晔抬头呆望着他,缓缓说着:「他叫做逸翔,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有个可笑的问题我们无法突破,所以,我们结束了短暂的婚姻。」
小叶子就这麽直接说了,雨泽一时间无法吸收,傻傻地问着:「逸翔?什麽可笑的问题?」
「宗教信仰。其实在交往的时候,我们就因为这个问题分手好几次,後来,还是决定走下去。只是我高估了自己,我完全无法适应,不管怎麽逼我自己,就是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他很无力,我也挣扎,最後在他妈妈的最後通牒下,我离开了他,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老公。」
毕竟是雨泽,虽然心疼小叶子的遭遇,却也在心中厘清了问题点,他小心地问着:「所以,你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嘿嘿,是啊。我很瞧不起自己,一个离婚的女人,一个逃避问题的女人,真的很失败。所以,公司没有人知道我离婚了,我离开公司的原因,也只是我编造出来的谎言。」
「不对!」雨泽终於清楚了问题点,「你没有骗我,那绝对不是编出来的谎言,你的泪水那麽清楚,你的委屈如此明显,假如你说他对你很好很好,假如你们的问题是宗教信仰,那麽……」雨泽顿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小叶子说:「所有你跟我说过的事,都是真的,只不过,另有其人!」
小叶子轻点着头:「就说你很聪明,什麽事都瞒不了你。」
「所以,你跟我说的老公,是……现在交往的男朋友?」
小叶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我就说给你知道吧。在我最低潮的时候,宜仲出现了,带着阳光般的笑脸,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挺巧合的,你跟他一样,都是双子座,都是乐观的O型的人。他是台中人,也是我来到台中的原因之一。原本,我跟他打算订婚了,可是,我却在最後一刻,逃开了。我跨不过离婚的阴影,我走不出逸翔对我的好与遗憾,我就这样自私的选择,伤害了宜仲。经过半年的沉淀,他还是愿意等我,於是我才离职,来到台中,跟他住在一起。接下来的事,如同我跟你说过的,一切都变了,但又如何,是我伤害他在先,这些都是我该承受的结果。」
「所以没有实质的改变,你只是将二个人的事情,合而为一。你果然没有欺骗我,也不算隐瞒我,你只是受伤了,选择保护自己,任谁都会这样,我可以理解。」
「谢谢你……」
「不过,我可不同意你这麽想事情。都什麽年代了,怎麽还有这种离婚的女人是不好的想法?真想撬开你的小脑袋瓜,看看你在胡想些什麽!」
「屁股啦,本来就不好啊,还挺失败的。」
雨泽移往她的面前,蹲下身子,抬头望着她说:「你的好,来自你的善良与纯真。我相信在那段过程里,你很努力努力的尝试了,千万不要怪你自己,只能说,你和他的缘分就是如此。受苦了这麽多的日子,真的足够了,好好给自己一次机会,好好的爱自己一次。我相信,宜仲会感受到的,一定会有转机,让我可以好好地祝福你们。」
「你……不怪我吗?」
「不会。而且我说了,我对你也隐瞒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小叶子语声微颤。
「当我知道你已经离婚的消息,我居然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甚至有些害怕与失落。很可笑吧,亏我还信誓旦旦的说我喜欢你。结果我发现,我是放下雪霏了,却放不下那段感情。我要的不是新的恋情,我竟无知的追寻呵护的感觉,来成全感情上的缺口。我也许没有喜欢你,我只是需要你的陪伴,只是利用你给我的心动,只是忘不了那九年的感情,说到底,我才是自私又欺骗你的人!」
二颗剖开的心,在仲夏的夜里,相互坦诚。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雨泽与芹晔从此不再隐藏着秘密。
小叶子微微一笑,瞧着眼前的大男孩,心中满是感触。踏前一步,伸开双手,犹如夜里的月光,轻轻的将雨泽环抱。
「谢谢你,泽。」
「呵,让你解脱了?」
「才不呢,是谢谢你的真诚。」拉开距离,芹晔抬头看着他说:「这麽贴心的你,宁愿自己承受,也不让我烦恼。心里有一个人,我很懂那是什麽感觉,就好像我看着你,永远有着不同的想法。有时候开心,有时候放空,有时候觉得很幸运能拥有你给的温暖,有时候又恨不得逃离,只因为我很怕对你产生愧疚。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在我心里真正的感觉。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抬头看着你,这又能代表什麽呢?」
深刻的言语,大大的眼睛,雨泽听着听着,不禁痴了。伸手轻拂着她的长发,笑着说:「那些年说,人生很多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的。代表什麽?的确是啊。追寻了这麽多年的感情,到头来连一个决定也不敢轻易许诺。我也想这麽永远看着你,但是你有你的选择,也许该在乎的并不是真相与结果,而是……」雨泽停了下来,直盯着她。
小叶子被他看的脸色微红,怯声问着:「而是?」
「好美的你,就在我眼前,我该不该偷亲你一下?」
小叶子噗哧一笑,拍着他的胸口,往後退了二步,对着雨泽说:「亲你的屁股啦。不过,感觉轻松好多,一直骗你,良心很过意不去的。」
雨泽没有回应,却说:「所以,除了亏欠,你现在并不幸福吧?」
「……跟幸福无关。」
「是啊,只是一种等待。」
「或许吧。」
「嗯,我也是。」
「干嘛等……」小叶子转身背对着他。
雨泽往前与她并肩,坚定的説:「等待答案的过程,只因为,你值得。」
「也许不会有答案……」
「就这样一辈子,不也美好?」
「……」
沉默了一会,小叶子轻声说着:「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好,你说。」
「无论如何,都要让我能够找到你!」
「好,我答应你。」
嘻嘻……
伴着笑声,雨泽踏上了归途。他从来不知道,除了雪霏,还有人可以让他如此珍惜。也许在这个混浊的世界,无缘由而起也无缘由而去的人呀,恰如每一次的月圆月缺,谁记得孤伴的云,停留在哪一刻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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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恰如流云,怎能说的明白。回到原本的生活,雨泽继续追寻神秘男子的踪迹。
「都说了,我跟他是有联络,不过都是他找我,可是我从来没见到他。」阿颐无奈的说着。
雨泽见她神情幽幽,知道她没有隐瞒,於是将那天遇到怪人之事说给阿颐听。阿颐怔了一下,反倒问着:「所以你们见到他的朋友?」
「朋友?怎麽一回事?」
阿颐缓缓说着:「奕都是透过朋友传递讯息给我,每个礼拜天,我都会去到那里,听奕说,那是他朋友的老家。他每次都会把奕写给我的信,预先放在衣柜里。大致就是说说近况,没有特别的,但是不准我留下信件,所以都烧毁了。而且,他也不准我回信给他。」
「你的意思是,你也没见过这位神秘人物?」
阿颐自然懂得站长的心思,叹了一声说:「上次我没回家,就是在外面守了一夜,可是什麽人也没有。我没办法连续守一个礼拜,只好分七次,但没有一次看到有人进出。」
「可是,你每次的信件都有收到。」
「是啊。我当然也怀疑这个朋友的身份是不是他,只可惜,没办法证实。」
雨泽思考一会,再问:「你这麽乖,信件都没有留下?」
「我当然不乖,但是面对奕唯一留给我的信息,我真的不敢赌!不过,站长形容的样子与举动,跟奕差很多,我想真的是他朋友吧。」
雨泽喃喃自语:「刻意让我追上去,刻意留下纸条,刻意让我发现旗津後续的事情……」
「你在碎碎念什麽?」雨泽并没有告诉阿颐旗津之事。
「这事与你关系不大,对了,假如今後有什麽特别的事,记得告诉我。」
阿颐神色一闪,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雨泽正要起疑,却听她说:「有件事挺奇怪的。本来都是星期天收到信,有一次却是星期五就收到,而且,星期天一样有。」
「笔迹相同?」
「相同。但是,信件是用隐体诗写的,要我去楼上找一封信,帮他寄出。」
「啊,寄去哪里?」
「是一个邮政信箱。」
「那麽,星期天的信,有特别之处吗?」
「没有。不过,最近一封信,居然问我知不知道用ABCD写的东西代表什麽意思?这明明是他隐体诗的写法,也是他教我的,搞不懂怎麽又问一次。毕竟他要求我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一段时间,代表我懂,没理由这个时候再问。」
雨泽思绪一阵混乱,静下心来,试着将所有事情串出一个结果。他想着:「假如我将变数设为隐体诗,那麽代表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星期五的信与阿颐是知道的,星期天的信则否。星期天是常态,星期五是偶发,所以,星期五的信在躲着星期天?然後不明的原因,无法自行寄出,需要依靠阿颐。这样的连结,代表星期五的信的确是张奕写给阿颐的,星期天的信可能就是张奕的友人一直假冒。为了什麽?总要有个动机……可是阿颐的背景与张奕的情况,似乎不存在旁人可图的利益。算了,暂且不论动机,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寄出的信大概与旗津风车公园有关系,被委托的人,自然是关键,但是我完全没有想法。因此现在的疑问有,张奕朋友的动机?被委托人是谁?羽轩阿姨与张奕或他友人的关系?乔红妈妈为何串连在其中?还有……」雨泽盯着低头思索的阿颐,闷想着:「为何会找上我?当时只有你知道我跟小叶子在育幼院,你还瞒着我什麽事吗?」
没想到阿颐接下来的举动,给了雨泽更大的震撼。只见她低着头,然後慢慢掉下眼泪,哭泣着说:「对不起,有件事情我没跟你说。再也不会有信了,因为最近的那一封信,奕说,他不会再跟我连络了。因为……因为……」
说不上口的原因,雨泽心思转的好快,问着:「你有在回信给他?」
「你的聪明要是分一点给我就好了,也许,我就不会这麽烦恼。」
「看来,你写在FB,对吧?」
「嗯,只设定给他看。我也不知道他看不看的到,但是最後一封信,他说了他都有在关注。所以,他可以放心离开我了。」
雨泽不解,摇头问着:「什麽叫做放心离开你?」
阿颐怯怯的说:「里面除了写我想跟他说的事情,有一部分就像是日记一样,记录我的生活与心情。所以,他觉得我该争取我想要的生活,也放心我想要的,因此他的存在就变成一种阻碍,所以……所以他要离开了。」
当真有听没有懂,雨泽看着阿颐微微羞红的脸,怔了一下:「你有喜欢的人?是这个意思吗?怎麽从来没听你说过,是同学还是同事?」
阿颐摇头。
「所以我猜错了,那你直说吧。」的确得直说,因为阿颐这番说法,又将雨泽好不容易确定的事情,通通打乱了。
「在我的日记里,写最多的……就是站长。」
「什麽!」
阿颐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落泪说:「因为出现了芹晔姐姐,所以,他才要我勇敢的说出来,争取我要的……幸福。」
令雨泽哭笑不得的发展,一时间也乱了手脚,只好尴尬说着:「好,我知道不是愚人节。这样吧,你会不会只是移情作用,我几乎可以当你爸爸了呀。」
「我又没有恋父情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觉……」说着,阿颐转回身来,一把将雨泽抱住,说,「像这样每次抱着你,我就不想放开,觉得很开心,心头暖暖的。本来也没多想,可是芹晔姐姐出现後,我居然会吃醋,而且越来越严重。」
「你……我……唉,我确定你只是累了,这是一种移情作用。也许,你的情况跟我差不多吧。」雨泽接着将日前与芹晔在车站的事情说上一遍,阿颐听完後,却笑着说:「所以,你没有喜欢芹晔姐姐?」
「你还真会挑重点!」
「就是你还忘不了旧情,目前心里没有对象罗。」
「算你说的对,但不全然,芹晔的确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
阿颐像着了魔一样,继续说着:「既然你都会跟我一样,怎麽可以否定我的感受?我也想知道那是什麽感觉,我没要求你接受,但我想要你知道,或许我真的把你摆在我心里,一样很重要很重要!」
二人沉默对望,雨泽向来没有感情条件的设限,就这样呆望着她,心中没有涟漪,平静如冬夜的湖水。他清楚的知道,看待阿颐犹如妹子,是一种家人般的疼惜。但阿颐说的也对,有些感受必须让她亲身去体会,才能了解细微的差别。
「哈,被你打败了。看来,原本我想好的事情,又得重新计算。」
「我可以帮你的。」
「那好,陪我去你家。」
阿颐打趣说着:「这麽急?」
「急你屁股啦!唯一还能掌握的,就剩下阿爷的秘密。你能帮我吗?」
阿颐俏眉转身,说:「走。我也想知道,那是什麽秘密。」
来到阿颐的住处,才刚推开大门,便传来阿爷低沉的嗓音:「也是该让你知道了,阿颐,你去外头绕绕,阿爷有事跟雨泽说。」
阿颐自然不愿,正想央求时,雨泽伸手拍着她的肩膀,说:「阿爷自有他的想法,看来我今天的来意,他早就知道了。我有我的分寸,该让你知道的,我不会隐瞒。」
「嗯。」
看着阿颐不舍的离开,雨泽缓步而入,却见阿爷深深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跟那位小姑娘有缘,这事我是不愿说出口。」
雨泽怔了一下,心想阿爷指的肯定是乔红,那麽张奕与乔红之间,应该关连颇深。静下心来,在阿爷面前坐下,没料到阿爷再次开口,居然令雨泽震惊不已,但听阿爷说着:「雨泽啊,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不过,你近日将有劫难临身,此一大劫,无法可解。阿爷算不出天命,只能提醒你,千万不要放弃。」
「这……把我弄糊涂了。」
「你还不懂吗,你能遇到那位小姑娘,并非偶然。她命中带煞,身旁的人总有劫难,你就是帮她解煞的贵人。然而天命循环,一报还一报,你得承受相对应的劫数。」
「我懂了。阿爷别担心,我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既然是注定好的,我只好接受。能够帮上乔红的忙,也是我内心所愿。」
「嗯……想知道什麽,你问吧。」
「从阿颐口中,我大致知道车祸的事情以及阿颐与张奕的情感,我想问阿爷,如何认识张奕?」
「那天,他来找我算姓名,却不是算他的,而是……」阿爷顿了一下,叹气说:「他来算乔红的名字!」
「什麽!」雨泽这一惊可大了。
「我问他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他没有应答,看得出来他很疑惑,随後他才改算自己的名字。原本这事我也淡忘,直到那天小姑娘的出现,隔天,我才从记忆里想起这件事。」
雨泽心想:「张奕与乔红的妈妈肯定有关连,难道他也在找乔红?」阿爷继续说着:「我改算他给的名字─张奕,搭配他的生辰八字,却算出一个可怖的东西。他当时问的是命运,而我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这……」
「不过,他马上又改口说,生辰八字是一位已故的朋友。他只是想知道,算命的虚实。说他聪明,不如说他小心翼翼,处处保护着自己。」
「这麽说,阿爷也有提防之心?」
「这是当然。不过,当时的他确实善良又好学,我也打算把我懂的慢慢交给他。这些事情,阿颐全然不知,一个隐藏身份的人,我当然得保护阿颐。」
雨泽接着问:「然後,就是车祸的事件?」
老师父摇了摇头,惆怅说着:「车祸的事情,阿颐只知其一。我跟他在病房的时候,发现他有说梦话的情形。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他重复说的一句恐怖的话,他说,女人没一个好,找到你,一切就结束了!」
雨泽惊呼一声:「啊!难道他找乔红的目的是……」
老师父抚平他的情绪,接口说:「先别急,这仅止於猜想,而且小姑娘身旁有你们这些人,不会有事的。」雨泽微点着头,阿爷继续说着:「後来我处处观察,没发现任何异常,却疏忽了他与阿颐的感情,越来越好。我着急着不知该如何切断他们的关系,突然有一天,也就是我最後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来找我,他这麽说着……」
「阿爷,对不起,是我害你断腿,你明明知道我做了这麽可恶的事情,为何还对我这麽好?」
「你胡涂啦,那是意外啊。」
「那时候你为了拉我,却被我……推往前,不是吗?所以,你才开始提防着我,可是又对我好,我真的很感激。但,真的不行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去做,所以想拜托阿爷帮我这个忙。」
「你说吧。」
「让阿颐以为我负心离去,别再挂念我,我跟她不会有结果的。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有我的苦衷,假如还有来生,我必定好好报答阿爷。」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只见阿爷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说:「是藉口还是真有苦衷,我已经无法计较。这些年来不断催眠我自己,他有多糟糕,他有多麽无情,事实上,这只是一个未解开的迷,而我就这样陷入了,也残缺了。」
没想到事情有此转折,雨泽迅速在心中整理思绪:「看来,噩梦的源头来自於那位神秘的友人,张奕只是想保护乔红?可是,他之後去了哪里,又如何能跟阿颐连络上?」心一整,雨泽倒抽一口气:「看来,阿颐从头到尾的信件,都是神秘人的作为!可是,为什麽?为什麽要透过阿颐,假如乔红就是其中的关键,透过阿颐如何能达到目的?」
雨泽将所有相关的人物,连结在一起。思索着:「阿颐可以找到我,而我遇见了乔红,不!不可能凭空知道我跟乔红的关联。我遇见乔红,是在台中,在台中知道我的人只有……」这一惊,让他冷汗直流。他呆望着阿爷,想起阿爷的泼墨神算,怔怔地说:「台中?小叶子……」
一时间,天昏地暗,雨泽的心口猛然一纠,该死的狭心症又发作起来。他喘着气,脑海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名字:「宜仲!」於是乱了思绪,彷佛所有的步骤全都失真。雨泽暗骂自己一句:「浑蛋,怎麽可以如此联想,别把自己的自私加诸在里面,竟然无意义的想到一个陌生人,只为了满足我的私慾吗?唉,怎样都不能牵扯到单纯的小叶子,若有如此诡谲的情况正在发生,我只好更加小心。而且,阿颐那个眼神是她惯性的动作,每次她受委屈的时候,就会如此。何以委屈?何以委屈……」
这时,身後传来开门声,雨泽摀着胸口,回身看着一脸担忧的阿颐,还未来得及说话,阿颐已经一个箭步来到他的面前,伸手抚着他的前胸与後背。雨泽看着她的神情与动作,疑惑地想着:「这是你骗不了人的惯性,尤其在我面前。所以,你真的有事隐瞒我吗?还是你的委屈真的只是如你说,纯粹关於你对我的情感……怎麽会乱成这样,天啊,乔红妹子,若你就在身边,不知该有多好!」
却不知远方,一抹孤寂的身影,正出现在雨泽的办公室外,寻找着他。
女孩,双眼泛红,落着泪……
走出阿爷的故事,雨泽陷入长长的沉思,在阿颐的搀扶下,二人慢慢回到车上。这时,雨泽的手机响起,设定的来电铃声,让他怔了一下。
「她怎麽会找我?」
接起电话,简单的交谈後,阿颐眼尖,问着:「她找你干嘛?」
「当然是有事,她在加油站,我们过去一趟吧。」
回到加油站,一位长发女子坐在咖啡区,正背对着雨泽。雨泽一个人走近,阿颐选择了回避,却是躲不过长发女子的眼光。才刚坐定,雨泽就听到了一声尖锐。
「没想到你撑这麽久,现在才出手。不过,那位美丽人妻,岂不可惜?」
「哈、哈。」乾笑二声,雨泽瞧着眼前笑吟吟的女子,说:「电话里面哭哭啼啼,一见到面却是伶牙俐齿,依旧让我难以捉模。」
拨开长发,露出雪白的脸,雨泽却是一惊,迅速握住她拨发的左手,急切地问:「雪霏,你……你又用美工刀割自己的手吗?」
雪霏手一缩,摸着手臂上的数条刀痕,说:「老娘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是我要搬家了,想请你帮我载东西,在你那里还有我的一些衣服书籍,就一并处理吧。」
「发生什麽事?」
「我跟他分手了,就这样。别问了,好吗?我还好好的站在你面前,还会呼吸,还会走路就好,你还想期待我什麽?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就该由我一个人面对,一个人负责!」
「他欺负你?」
「帮是不帮?」雪霏试图移开话题。
「不跟我说,我就是会担心。」
「够了,好吗!九年的时间,还不够吗?你……你这个烂脾气,到底还要浪费多少在我身上?这就是因果循环,我怎麽让你失望,如今就有人用同样的方式提醒我,我给你的伤害,就是这麽痛!」
心头猛然一震,雨泽瞧着她缓缓落下的泪水,走上前去,将雪霏轻拥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对不起,我们走吧。」
跟阿颐说明之後,二人开始一趟搬家之旅。由於工作的关系,雪霏挑在公司附近的凯旋路租屋,一间个人套房,环境算是优雅,生活机能也便利。
来回几趟之後,总算搞定一切。雪霏也藉此完全清楚雨泽的近况,自然的,对於乔红的事件,她好奇不已。
「欸,你没发现一个很特别的巧合吗?」雪霏问着。
「什麽巧合?你说吧。」
「哪有可能芹晔来高雄找你,那位神秘客就刚好出现,哼,老娘可是柯南的粉丝!我瞧,肯定早就被盯上了,而且你还说芹晔对那个人有点眼熟,这代表什麽意义,可是你教我的,你会推断不出来吗?」
「我教你的……」雨泽看着雪霏伸出右手,摆出恐龙咬人的模样,这才恍然大悟,说:「侏罗纪公园,莫非定律!凡是可能出错的事情,就必定会出错。不能因为机率低,就假设他不会发生。用怀疑的态度,才能找出最可能的解答。」
「没失忆啊,老娘都被你教懂了,你居然还傻傻的,被爱情冲昏头啦!」
雨泽苦笑说着:「她眼熟却不深刻的人,代表是她身旁重要人物的朋友,在台中,不是妹妹就是……宜仲。假如是他,动机在哪?我能知道的就是他们失和的爱情,为了报复我?应当不至於,毕竟他们糟糕很久了,跟我的出现无关。好吧,莫非如此,怎能有接下来的答案。」
已在脑海勾划出逻辑的雨泽,笑着对雪霏说:「假设宜仲早就想离开芹晔,因为不明的原因,和这位神秘人有所连结。在我和乔红的事件之後,神秘人从宜仲口中得到讯息,於是两人有着合作关系。宜仲提供芹晔与我的行踪,神秘人若非对宜仲相当重要,就是宜仲能从他身上得到好处。」
雨泽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未免荒诞可笑,自嘲一声,继续说着:「这位和张奕有关的神秘人,就跟着芹晔下到高雄,然後透过阿颐,制造我们……」想到这里,雨泽惊呼一声,却见雪霏嘻嘻笑着,说:「你终於发现矛盾点了!」
「真该死,我一直以为旗津的事,是一场刻意的安排。但假如是神秘人,他毫无动机……」雪霏插口说:「当然有动机,只是薄弱而已。」
「嗯,因为他解不出纸条的暗示,所以才想透过我们,帮他找出答案。你的意思是这样,为何又说薄弱?」
「你傻啦,他哪里知道你有此能耐,而且他都自言自语有对象想询问了,代表他有方法,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用,所以薄弱。再来,因为这是正常人才能思考的理路,从你说他的状况,老娘怎麽听都很奇怪,感觉跟你差不多诡异,好一个双子座!」雪霏说到最後,还刻意在双子座三个字加强语气。
雨泽怔了一下,瞬间想起了羽轩,想起了旗津的海鲜店老板,想起了阿爷的故事。他看着得意洋洋的雪霏,摇着头说:「怎麽可能……」
「都说是莫非定律了!」
「嗯,这中间的相似处,就是……」雨泽没说出口,惊慌的看着雪霏,但听她清楚的说出四个字:「人格分裂。」
房间在此刻静了下来,雨泽终於明白,这位神秘人,极有可能就是张奕。而且,是一个人格分裂的张奕!於是,整个过程都清楚了。张奕受控於神秘人,而他偷偷透过阿颐,有了星期五的信件安排。在育幼院外面的,就是张奕,在屋子里的,是另外一个张奕。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让雨泽解开一件事情。
「二个人格分裂的人,原来是母子。羽轩阿姨生的孩子,就是张奕。」雨泽想起羽轩留下的遗书,终於明白字句里隐藏的意思。
雨泽轻叹一声:「好不好?我们一起反转。把『好』字反转,代表子女,也就是她有小孩。看影子,慢慢走向唯一的阳光,暗指她的小孩,如同她的影子,也有着人格分裂的情况,希望能帮助他,走向正面的阳光。可是……」
雪霏接着说:「可是,如此严重的症状,怎能想的清楚。所以,当然是她帮忙的罗!」
「她?采铃……」雨泽微笑地看着雪霏,「是啊,当然是她,我真是笨了好久好久!」慢慢清晰的谜团,雨泽却又突然纠结着眉头,因为还有一个人,让他找不出答案。而且,是个让他隐然不祥的答案!
暂且挥开未知的烦恼,雨泽瞧着嘴角上扬的雪霏,感激的说:「多亏有你,让整个事件有了一个方向。」
「一切都是假设,还未必说的准呢!」
雨泽点点头,说:「这个当然。但总比无头苍蝇,毫无目标的好。所以,乔红的妈妈在某个机缘下,遇见了羽轩。遗物里的诗句,十年生死两茫茫……应当是采铃思念乔红所留,铃铛自是羽轩赠与采铃的东西。夜结,取於诗句尾字,张奕既然有夜结的落款方式,应该与采铃妈妈相处了一段时间。不过,他为何不跟阿颐说明夜结二字的由来?」
雪霏直说着:「这麽复杂的身世,换成是我,也未必肯说明一切。」
「这麽说也合理。剩下的,就是采铃妈妈的下落,以及……」雨泽望向雪霏,雪霏啐了一口:「呸,那该死的邪恶张奕,到底为何这麽恨女人?」
因为一个莫非定律,巧合地抽丝剥茧,雨泽似乎越来越接近事件的核心,但心中隐然的不安,却也越来越重。
「你有事没讲?」雪霏早有疑问。
「果然瞒不了你。」雨泽苦笑着,只好将阿颐的状况以及小叶子的车站事件说给她听,雪霏听完後,眉头深蹙,怒气说:「你这死烂个性,是要老娘为你内疚多久啊?」
雨泽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搞懂她的怒气,雪霏再补一枪:「很伟大?很了不起?看你的样子也知道,明明就在乎芹晔,干嘛不行动?只知道说我,你呢?还不是爱爱假小力!现在好啦,老娘就等着看你怎麽处理?在爱情里,不为自己所爱自私的人,就等着找苦头吃吧。」
雨泽被说的有点心烦,忍不住回嘴:「干嘛说的那麽糟糕,她心里有人,我还能做什麽吗?」
「对,你都对!就跟当年一样,认为我心里有人,认为该让我自由发展,结果呢?满意吗?假如你愿意自私一点,假如你能够把我打醒,现在……现在我们会是这个模样吗?」
雪霏突发的情绪,宣泄了这几年来的压抑,说的声嘶,泪也婆娑。雨泽从未想过她有这等心思,总以为这该是两人年龄上的原罪,没想到在雪霏的心里,那也许是种期待,期待着被在乎,犹如任性後的公主,只想看到为自己奋战不懈伤痕累累的骑士,也不愿一纸命定,和平让渡。
想安慰却无从说起,雨泽靠往她的面前,轻声说:「对不起,我是个懦弱的人。」伸手拭去她的泪水,那是九年来的爱恨交织,终於明白,无关爱或不爱,总是错过了,在时间的洪流里。
「北极月……」雨泽也缓缓流下泪水。
听到这三个字的约定,雪霏哇哇大哭,扑进他的怀里……多麽熟悉的体温,安安静静的抚平雪霏心中的悔恨与伤痛。在这陌生的房间里,两人不再言语,好似重温,又像是别离,说不断的纠葛,在雪霏用力的咬了一口之後……
「哇!痛耶!」雨泽毫无防备,这一咬,直窜云霄。
「谁叫你吃老娘豆腐,哼,去抱你的小叶子就好。」
雨泽嘀咕着:「明明就是你扑上来的……」
擦乾情绪,雪霏撇头说着:「听不听在你,明知道有问题,你还要阿颐这个小妹妹慢慢摸索?当年骗到我这个青春美少女,算你运气好,以为忘年之恋还有再来一次的吗?还有啊,小叶子追不追在於你,想看她傻傻的期待欺负她的男人,我也管不了你。到时候你就别来跟我北极月的哭啊哭,我肯定把你咬成北极熊!」
「北极熊?」
「痛到你全身冰敷,送到北极比较快啦!」
雨泽怔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雪霏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两人相视一眼,同声说着:「谢谢你,北极月。」
安顿了雪霏的住所,一声道别,在这仲夏的夜晚,两人心中的绳结,终於彻底解开。
「阿颐……莫非定律……」既然有所怀疑,只好假设成立。
车行凯旋路上,雨泽没有凯旋的心情,却有木马屠城的想法。既然阿颐的行为别有用心,雨泽打算好好配合,或许就能钓出背後的原因。
「假如与分裂的张奕无关,这伤害她能承受的起吗?」
总是挣扎,该有选择,人生的赌局,不曾停止过。想起雪霏适才的言语,把心一横,雨泽终於下定决心。
「张奕,我就瞧瞧那个我唯一猜不透的动机,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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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仲,那个陈太太的案子,成功机率高吗?」
宜仲抽着一口菸,淡淡地说:「八九不离十……」转头望着身旁的男子,宜仲好奇着说:「小雨,难得你关心我的工作,心情不错?」
「是啊,有种找回三魂七魄的感觉,你大概很难懂。」
「哈,神秘兮兮,就是搞不懂你这点。」
小雨轻笑一声:「这麽简单就被你摸透,那还得了。」
「就爱说嘴。这张贵宾卡,老板招待的,听说新开的分馆设备不错,应有尽有,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你还有时间吧?」
小雨看了一下手表,说:「两个小时,当然没问题,我也想泡泡澡。」
「走吧。」油门一踩,两人随即前往南区新开的一家汽车旅馆。正值下班的时间,加上新馆人员没见过宜仲手上的贵宾卡,两人在入口处多停留了一会。却没想到,路旁一位妙龄女子,怔怔地望着宜仲的车子。绿灯了,她慢慢的将机车骑回住处,脱下安全帽,解开口罩,恍神的表情,微湿的眼眶,手里拿着手机,却不知道该不该拨出去……
晚风刻划着她的长发,冷峻的色调,彷佛听见崩解的声音。移动着手指,终於拨出一通电话。
「是我……」
「小叶子,你……你怎麽在哭?」接电话的正是雨泽。
「我……不知道,只是想听见你的声音,别问我,好吗?」
「好……」
沉默的陪伴,心急如焚。
你怎麽了?我们说好要幸福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