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晴……是我害死她的。」
这是姚童在戏里的最後一句台词。
在见到席尚轩之後,彷佛一切都顺利了起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GOOD!」导演大手一挥。
剧组人员纷纷鼓掌欢呼,林念上前给姚童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把邵默诠释得很好。」
这是姚童的杀青戏,她在这一幕哭得唏哩哗啦,模样可怜,甚至在下戏後也一时止不住泪水。
纯纯递上卫生纸,无奈说道:「你再哭下去,我就去跟林念姐说我不跟你了。」
「唔——你还嫌弃我。」
纯纯身为林念的表妹,自从姚童加入《MyAll》之後,林念就将纯纯配给了姚童做助理,一来是林念比较信任纯纯,二来纯纯与姚童的年纪相仿,相处起来也会比较自在。
天气渐渐转凉,姚童也离开了剧组。在车子发动後,她忍不住开了车窗,她眯眼享受凉风,直到身体有些冷了,她才默默说道:「我有资格那麽幸福吗?」
纯纯则是认真地回答:「这是姚童你应得的。」
姚童笑了笑,她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象,心里慢慢沉淀了下来。
时光飞逝,就和车外的景象一样,快得让人捉不住。
但人总会遇到红灯停。
也许偶尔会不耐烦、偶尔会焦急等待,但直到这个时候,反而会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快一点呀,只要情况允许,我就能追上你。
绿灯一亮,车继续行驶,纯纯说该回公司了。
姚童靠着车窗想了许多事情,眼前的景象转眼即逝,就如时光。
她与席尚轩初遇的五月春末,签下培训约的六月蝉鸣,三月助理的七月酷暑。
今年的八月是高温立秋,同时也热熟了鸢萝的大红;金色的九月是姚童的九月,是进入演技班後的漫漫长夜。接着在经历了特训,两个月的拍摄。
十二月,是邵默的眼泪。
这些日子对姚童来说何其重要,没有了这些,她就只会是一滩死水。
《MyAll》的前导预告赶在寒假前发布,这是由B组导演进行拍摄,林念与姚童并没有参与。当晚预告一出来,马上就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预告场景是夜晚的校园,高三学生为了对付大学考试,纷纷留校晚自习。画面特写在同学的疾笔振书上,整间教室全是唰唰唰抄着笔记的声音,但画面缓缓的经由窗台带到隔壁班级,这间教室没有任何读书的气氛,留下来的同学不但没有翻开课本,反而在教室里搞笑嘻闹,这时画面突然拉远,透过远景可以看见整栋教学大楼。大楼里只有三年级的楼层亮着灯,除了那个吵闹的班级,其他班级都很有秩序,塑造出了违和感强烈的画面,然而这时镜头开始缓慢的旋转。
答、答、答──
画面一转,镜头里出现的是一张精致的少女面孔,还有她那双无神的眼眸。
这时的剧情忽然急转直下,少女从顶楼纵身一跃,低头读书的人们全没发现,但嘻闹的同学却对上窗外的一双眼睛,那人惊恐的尖叫并跌倒在地,全身发抖的指着窗外:「刚才……好像有人跳楼了……!」
众人一窝蜂的跑出教室,他们从走廊往下一看,响起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其他班级见事态不对也都跑了出来,瞬间全三年级乱成一片,课桌上的笔记、考卷全散乱的掉落在地。
「是宋晴!妈的!是宋晴!」几声吼叫,有的同学冲下楼,有的去通报老师和教官,原本还在嘻笑的班级全换了一个气氛,甚至有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瘫坐在地。镜头随着众人的视线,慢慢从同学各个惊恐的神情往下移动,直到画面定格在教学大楼前的广场,少女脑勺朝地坠落,鲜血成河,随着背景音乐的响起,镜头特写在少女的制服上,她的左胸口绣着学号和姓名。
宋晴。
她无神的双眼早已紧闭,这时的天空却突然落下一粒雨点,恰巧滴落在宋晴一地的鲜血上。
啪搭──
一滴、两滴……突然的倾盆大雨打乱了所有节奏,啪搭啪搭的打在宋晴脸上,她的血液混杂着雨水,慢慢地、慢慢地流成了彼岸花。
这时画面又猛然一跳,回到了大楼楼顶,在宋晴的皮鞋下压着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字条,依稀可见纸条上潦草写着—「MyAll」。我的全部、我的所有,这就是少女的遗言。
一分多钟的预告就此结束。
《MyAll》的关注度本来就不小,但鲜少主动在粉丝团发文的席尚轩,却在预告发布的十分钟内分享了这则影片,发文内容只写着「期待」两个字。
於是预告下方就立刻涌入了更多留言。
—「不是说伦理片吗?这分明是惊悚片的节奏啊!」
—「靠,跟跳楼的人对到眼也太毛了吧……。」
—「席娘娘说期待,我就更期待了!支持林念!」
—「我敢用我的存摺打赌,席尚轩和林念绝对有一腿。」
—「我敢用我妹打赌,席尚轩和我有一腿。」
—「楼上用妹妹打赌的是什麽心态!」
—「主演名单里只有姚童的名字没看过,跳楼的这个宋晴我也没看过,所以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吧。」
—「七楼分析帝,认为姚童就是宋晴的+1。」
姚童看到这,不禁得意的摇头:「NO!我演的是邵默喔!」
「这有什麽好得意的啦。」纯纯阖上电脑,「演宋晴的新人只是客串性质,当然不会出现在主演名单上啊,正常人都会怀疑演宋晴的人就是你啦。」
「这算好事吗?」姚童问。
「不太算吧……。」纯纯歪头思考着,「要是其他版本的预告陆续出来,观众就知道姚童演的是邵默了。但你想想喔,其他人会不会反而开始好奇演宋晴的人是谁?这样你的风头都被抢光了。」
「会吗──」姚童摸着下巴,「我打电话问席尚轩好了。」
「这有什麽好问的?」纯纯暧昧的看着姚童,「哼!终於又找到理由打给他了吼──」
姚童听了尴尬别过视线,纯纯依然不放过她,嘲笑道:「这个不算什麽,毕竟你连『天好黑』、『月亮好圆』的烂梗都用过了!」纯纯说完便狂妄的大笑,一边扭着屁股走了。
姚童认真一想,觉得自己太主动也不好,於是她放弃通话,决定传讯息给席尚轩。
「在忙吗?」姚童问。
「我会去首映会。」席尚轩回。
姚童看了抱怨道:「我当然知道你会来参加首映会啊,剧组都邀请你了。我问的是你忙不忙!」她哼唧唧的把手机丢到一旁的沙发上。
没想到讯息才刚传出去,被丢掉的手机却突然叮咚一响,姚童瞬间发挥了二十年来最好的运动神经,动作神速的扑向沙发。
席尚轩回覆:「没空。」。
「没空还传!」姚童又把手机丢回椅上,但却难掩笑意的说:「太讨厌了。」
《MyAll》的首映会当天,不只席尚轩,姜齐也同样受邀出席了。
他们坐上座位,距离首映开始只剩十几分钟。席尚轩偶尔会和隔壁的姜齐交谈,但他更常看着屏幕前的台阶发呆。不久後,主持人带领主要演员陆续上台,席尚轩直直盯着姚童看,看得出来她很紧张,发言时还吃了几次螺丝。
「姚童好可爱啊──还口吃。」姜齐在席尚轩耳边轻声说道。
「……」席尚轩斜了姜齐一眼,他看姚童已经将麦克风递给其他演员,这才出声:「笨死了。」
姜齐听了噗哧一笑。
灯光渐暗,屏幕上出现了电影公司的商标,正片终於开始。
电影开场的第一幕,是前导预告的延续。学校顶楼和广场都拉起了封锁线,林念饰演的宋语妍正站在顶楼的栏杆前,她手里紧紧捏着妹妹生前写的字条,没人知道宋晴写的「MyAll」代表什麽意思。
宋语妍觉得事有蹊翘,因为她在妹妹走後没几天,竟见到了这一幕。
她永远不敢相信,妹妹的课桌被堆满了杂物,椅子上也全是同学的外套及物品。
宋晴才走几天?
同学们发现宋语妍,全都尴尬的笑了笑,直到有人清醒过来,赶紧把宋晴桌上的垃圾往下一扫:「你是来拿宋晴的东西吗?」
宋语妍沉默的点头。而班长则是拿出一个纸箱,说道:「我们帮她整理好了。」
「是你们帮她整理的?」宋语妍微笑,「谢谢。」
离开学校之後,宋语妍火速的冲回家,她把自己锁在房内,将纸箱内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她喃喃自语:「一群可怕的小鬼。」
宋语妍清算着妹妹的物品,深怕宋晴的东西会被同学动了手脚。但如果真有人偷了宋晴的东西,宋语妍也无法知道。她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在这个瞬间,有一个念头闯进了宋语妍心里:「宋晴是被逼死的,我妹是被逼死的!」
於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宋语妍利用自己实习教师的身份,理所当然的待在校园里蒐证,因为警察说宋晴的身亡没有他杀痕迹,已经以自杀结案,就更没有搜查的理由,所以宋语妍就想,那就由她来找出那个理由。
然而事与愿违,她查不出任何东西,甚至被学校出面警告不可再逾矩,她已经严重影响到高三学生的考前状况。
宋语妍沮丧的躲进妹妹房里哭泣,继而在她床底下发现一个黑雾雾的影子,她蹲下一看,原来是一个黑色纸盒,里面放着一本日记。
宋语妍翻开日记本,上头写的都是一些生活琐事,她还发现宋晴有几页是在讲她的坏话——「姊姊偷吃我的东西,还不赔我一个!」、「她仗着自己是姐姐,就叫妹妹做东做西。」
宋语妍看着看着,竟笑了出来:「被我抓到了,你在偷骂我。」
她双眼红了一圈,看着妹妹从原本活泼的语气逐渐变得冷漠,她的娟秀字迹也变得潦草。
日记最後停在了这页:「11月27日,天气不好,心情不好,她不好,我也不好。」她就是这天走的。
里面的「她」是谁?宋语妍翻着日记本,发现本子里有特意封住的夹层,宋语妍在里头发现一张纸。
她看着纸上的内容,脑海里顿时一片混乱⋯⋯上面写着全是「邵默」。
宋晴是有多大的怨念,才会在整张纸上写满邵默的名字?
宋语妍几乎是看着邵默与妹妹一起长大。她仔细思考,11月27日是宋晴的生日,而大考将近,邵默却选在这个时期请了长假,而宋晴也从此变得沉默⋯⋯。
电影开演的十五分钟,姚童饰演的邵默终於出场。
大家都以为回到校园的邵默会因为好友的死亡而郁郁寡欢,然而并没有,她还是一样爱玩、一样讨人喜欢。不过大家都有注意到,她偶尔会盯着宋晴的空位发呆。
随着邵默与宋语妍的对手戏越来越多,剧情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电影步入後半的剧情,宋语妍终於和邵默对质,面对宋语妍的怀疑,邵默垂下脑袋,大家以为下一秒她会伤心流泪,但邵默却是抬眸看着宋语妍,她的笑容尴尬挂在嘴边,像个诡异的木偶。
她这才缓缓地流出一滴泪,满眼的痛苦,脸上却依然挂着僵硬的笑容,邵默低声问:「语妍姐,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这一刻,宋语妍已认定她就是凶手,就连在场的观众也几乎这麽认为。
只是电影到了尾声,却有了意外的反转。
宋语妍终於破解了宋晴电脑的密码,她有一个隐藏的资料夹,宋语妍点了开来,却在片刻後立刻关上电脑。她呆坐在妹妹的床沿上,久久无法回神。
就跟日记里的纸条一样,资料夹里,全是满满的邵默。
在邵默的每张照片底下,甚至详细的标明拍摄的日期、地点。
而在文字夹里才是宋晴真正的日记,她在上面写着:「我爱你,邵默。」
电影演到这,观众席有人「啊……」了一声,已经看出来是怎麽回了。
这时的宋语妍打给邵默,她问邵默说:「你爱我妹吗?」
邵默听到这,便察觉宋语妍知道了实情。邵默沉默半响才开口说道:「姐,我们约出来吧。那个顶楼……曾是我和宋晴的秘密基地。」
画面转到顶楼,当宋语妍看见邵默的背影,她回忆起自己质问邵默的时候,那孩子明明觉得委屈,却还是选择一肩扛下,什麽不说。
宋语妍心想:「是啊,我怎麽就忘了呢?像邵默这麽惹人疼的孩子,谁不爱呢?」
「邵默。」宋语妍叫道。
而邵默回过头,她早已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己。
她递给宋语妍一张信纸,这是宋晴生前亲笔写的一封信。
「给我最爱最爱的小默:
这是我说的第几次爱你呢?
一定多到数不清了吧,因为我是那麽的爱你啊。
我小时候曾和你说过,我讨厌宋晴这个名字,因为这是爸爸过世之後,妈妈流着泪帮我取的。
我永远都记得,你是怎麽回答我的。你跟我说『宋晴』是你听过最好听的名字。
因为宋晴,送情。
所以我就在想,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送啊送的,把心全送给你了吧?
你总问我,为什麽男友换个不停。我也总问自己:『到底要到什麽时候,我才不会在接吻的当下想起你呢?』」
宋语妍看到这,便无力的坐在地上,尽管双眼都是泪水,她还是想把信看完。
「小默,我很奇怪吧?
这样的我,真的很奇怪吧。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但我的心里实在装得太满了,所以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有多爱你,这样才可以把一点的你清出来,然後在装下更多的你。
因为你会牵着我、会拥抱我、会叫我不要再交男朋友了。如果单纯是朋友的话,你是不会这样做的对吗?」
「宋晴要我回信给她。」邵默试着抹掉泪水,「可是我直接向学校提出自习申请,请了一个月的假。」
宋语妍把信捧在手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泪流成河的邵默。
「她传讯息给我,她说不要紧,但要我在11月27日给她答案。⋯⋯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伯父的忌日,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实在踏不出家门,我开不了口,我没办法告诉宋晴,我无法跟她说,我对她做的一直都是姐妹之情,我更无法面对我一直都不了解的她。」
「这不是你的错──」
「语妍姐,她跳楼了。」邵默喊了出来,「宋晴……是我害死她的。」
到此为止,电影画面转黑,数秒之後,出现的是清澈的天空。
观众席已经有人哭了,影厅里传来此起彼落的啜泣声。
电影的最後一幕,是宋语妍带着邵默的回信,到了宋晴生前的秘密基地,那里很宽敞,没有遮蔽物,所以可以看见一整片天空。
宋语妍大声的朗诵着:「我带着小默的回信来了喔!她说,她也爱你,虽然和你的爱不太一样,但邵默说,她全世界最爱的人,就是宋晴了。」
宋语妍流着眼泪,「因为宋晴是送情啊!所以,你才会送啊送的把自己都给了邵默,对吧?」
最後,以宋语妍的背影做结尾,她大声朗诵着信里的内容,但声音却渐渐消失在画面里,因为这个时候,信的内容已经没那麽重要了,对吧?
电影结束,观众纷纷起身鼓掌,这是姚童听过最热烈的掌声。
演员们再次出场,姚童和林念都感动得哭了,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在人海中寻找席尚轩的身影,而在对上视线後,她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只见席尚轩淡淡的笑着,献给姚童一个真正的掌声。
虽然离得好远好远,但姚童还是看见了,那是她这辈子看过最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