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郊区一处墓园,不想让颜凯觉得尴尬,我让他留在车上。
今天是妈的祭日,我来祭拜。
地平线上,血红的彩霞成丝成缕绽开,树木的枝桠在风中摇摆,远远近近彷佛彼此交叠着手臂,撑起半片孱弱的天空。
我收回视线,拿出几样妈最爱的水果,一样一样摆在墓碑前,照片里母亲的容颜看起来这麽年轻,这麽多年就像只有我一个人长大似的。
「妈,我从医学院毕业了,是全系第三名的成绩,你应该觉得很骄傲吧,可惜你不能来我的毕业典礼......」
「你想看我穿上医师白袍的模样吗?」我从随身大包包里拿出白袍,披在身上,张开手原地转了几圈,指着胸前蓝色丝线绣成的名字,「妈,你看,上面绣着我的名字『沈子茉』,我穿起来是不是挺有架式的?」
「妈,你会恨爸吗?」这个问题我问了快十年了。
我一定是疯了,明明知道永远得不到回应,还一直在自言自语。
自嘲笑了笑,收拾好准备离开,突然闻到一阵淡淡香气,低头四处搜寻,看到几朵茉莉花躺在地上,洁白花瓣沾着露珠,像是一朵朵带泪的小脸。
茉莉花是妈最喜欢的花。
说不清无数思绪在脑中盘旋,缠绕成一团死结,我弯腰拾起茉莉花,放进上衣口袋。
转身,看到颜凯站在我身後,我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带着他体温的围巾就轻轻绕上我的颈际,打一个结,把我拉近他。
他温暖的手触到我冰凉的脸颊,我瑟缩一下,他立刻收回来。
寂静中彼此呼吸清晰可闻,颜凯的气息有些急促,我的心跳也莫名加快。
「好冷。」我说。
都已经三月了,却似乎还看不到冬天的尽头。
我咬咬唇,将冻僵的手指送到唇边呵气,试图温暖自己,颜凯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十指交扣握紧,直到我的手渐渐开始回暖。
「不要对我那麽好,」我把脸埋进围巾里,声音模糊:「我怕我会爱上你……。」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只是微仰着头,凝神看着我身後的大片天空。
「想看夜景吗?」回程的时候,我提议:「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可以看夜景。」
「在这种地方看夜景?」颜凯一脸惊悚,「沈子茉你的兴趣还真特别!」
「以前跟他来过。」我低声说。
「怎麽走?」颜凯开启导航。
「我想想要怎麽走......」我咬着下唇苦思。
「还记得路名吗?」
「忘了。」
「附近应该有地标吧?」
「喔,」我想起来了,「会经过一片稻田!」
颜凯闻言深深叹了口气。
「不然就凭直觉吧。」我赶紧安慰他。
「沈子茉,你的直觉可靠吗?」
「你觉得呢?」我朝他投去一瞥。
「算了,当我没问。」
车子绕过墓园,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上下下,最後停在一片斜坡上。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夜幕低垂,整片荒野只剩模糊的黑影,凝重而深沉。
深墨色的夜景泼洒开来,远处有座桥,桥身的钢肋拱型梁点缀着灯光,一点一点闪烁不定,车辆行进灯光,镶嵌出一条条流金般的耀目光芒,像系在黑幕里的一件金色腰带。
「很美。」沉默了很久,颜凯才说。
「嗯,」我望着夜景,梦游般地说:「一点都没变,跟十年前一样。」
「沈子茉。」
「嗯?」
「从刚刚就一直想问,」他深深吸一口气,探过身来,「我好像闻到什麽花香?」
我在口袋翻找一阵,用指尖捻出几朵茉莉花,幽微的香气在狭小的车内空间益发浓郁。
「应该是这个吧......」猛然抬头,额头便碰上一瓣柔软,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点触。
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颜凯的嘴唇。
不知道在紧张什麽,我浑身紧绷,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我捡到茉莉花...。」
颜凯轻轻叹息一声,笑容极淡,「你看起来很怕我?」
「为什麽怕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的含义,然而却清晰地看见他的脸慢慢靠近,近到看见他的睫毛根根分明。
身体被压进柔软的椅垫里,几乎闻到新车内装淡淡的皮革味,呛得我头脑昏乱,他的唇轻轻抚过我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我的唇,却没有吻上,彷佛在等待着什麽。
我轻轻呻吟了一声,他抓得我的肩膀好痛。
「为什麽怕爱上我?」他问,放开对我的箝制。
为什麽?为什麽?
「因为,」我别开脸:「他答应我会回来。」
颜凯一愣,拉开了一点距离,呼出得气息却还是暧昧扫着我的脸颊。
他答应我会回来。
答应......?
没有实现的诺言,就叫『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