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上心,但内向害羞的詹如晦与自闭阴沉的她,并没有太多认识的机会,如果不是那场比赛,或许她们俩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半推半就成为球经之後,她仍不在练习赛出现。
拢哩欸毛啦,球经可以耍大牌哦。偶而下课在走廊上相遇,队长兼同学谢宸瑜会爽朗的一把搭上她的肩,哼哼唧唧几声,倒也不敢对队上唯一的球经有什麽意见。
篮球运动本来就是一种竞技,如果没有比赛,没有胜负输赢,那麽练球练得再勤快都没有意义。
但那样充满张力的场合还是令她却步,她也仍然没有办法淡然面对那样太过相似且有冲击性的场景,那叫她无法不想起回不去的曾经。
何况,她不喜欢,偶而场边投来的,那种「咦那不是校队的吗怎麽在这里当球经」的好奇眼光。
还记得是大三的期中考周,谢宸瑜那少根筋的不知道怎麽排了一场练习赛,对上剽悍泼辣着称的企管系。
队上几个学姊刚好实习去了,而大二学妹彼时正苦哈哈的在系馆里对着大刀教授的社会学考卷振笔疾书,在连五个人都快要凑不到的状况下,她拗不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软硬兼施不忘下诏罪己的谢宸瑜,只好臭着一张脸坐在场边待命。
唉呦,我团体都没读的也去了,你这麽厉害没问题的啦。像是看穿她内心压抑的渴望,谢宸瑜的拜托太过真切,台阶都一路铺到地下室去了,她半推半就地勉强答应,一颗心跳得飞快,不愿承认心底还是有股细微的渴望想要证明自己。
企管女篮泼辣归泼辣,倒不是很强的对手。
第二节结束,被迫替补上场的她套上球衣走进场子里,故作漫不经心,却忍不住认真起来。
看着队友们不够纯熟的跑位和攻击,球传来传去的,明明有空档却不投也不知道在干嘛,她心底暗自焦急气恼,一个忘形就在全场的惊呼声中持着球单骑闯进禁区,一个假动作转身,闪过两个人上篮得分。
接下来的两节莫名地变成她的个人秀,球不断传过来,然後一切就很简单了,在她下场休息前,比数已经拉开十几分,还算是客气。
她对自己耸耸肩,果然退步不少。
不过,詹如晦。她还以为那学妹会更…更聪明,更有企图一点的,明明就有那个能力啊,为什麽要白白浪费?
比赛结束後,她转头不经意地看见詹如晦那张下了场就温吞傻愣的脸,说不出是失望或是可惜,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喉头。
「不管你有多会助攻传球抢篮板,一个毫无攻击慾望的球员站在场上,只会害球队只剩下四个人在比赛。你想当害虫吗?」
她走到学妹面前,居高临下地,端着那张招牌臭脸,冷冷对着那个学妹这麽说,然後有些罪恶与不忍的看着她原本写着崇拜,汗湿好像发着光的小脸瞬间暗了下来,却仍很有礼貌的小声道歉。
「我,我会加油的,谢谢学姊,学姊对不起。」
其实也不是欠她个人,要谢什麽,对不起什麽?何况自己不过就是个局外人,说这些话,太过交浅言深。她愣了半晌,有些暗自懊恼,却没多说什麽,只是沉着脸迳自走掉。
这是她们第一次的谈话内容。
那之後她们没再说过什麽话,偶而在球场上撞见,学妹会缩一下,礼貌性地对自己打招呼,偶而一双大眼毫无技术可言的偷瞄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那晚莫名被球经学姐凶的场景。
事後回想起来,连她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没事对人家说那种话,未免太尖锐太认真了,也,太没资格了。
但她想那学妹毕竟是受到打击的。短短几个月内,迅速进化的学妹果不其然的成为队上倚重的先发控卫,越见成熟聪明的跑位,适时的切入和补位,在场上笃定地指挥着也不管自己明明年纪最小。
那光芒看起来更盛了。
後来那阵子她开始出席每次练球。虽然也只是在场边写纪录做做杂事,但也够纳罕了,几个学姐亏她,连谢宸瑜都问她是不是吃错药。
她没对谁说,练球时她在相对昏暗的场下看着学妹风一般的背影,意外发现那抹可惜早已变成羡慕,或许,还有一点点的渴望加上没来由的欣慰。
虽然不打球了,但可以像这样坐在场边看着场上的光亮,窃取一点点温暖,已经很好了。
Thereisalightthatnevergoesout,她哼着那首老歌,莫名改感觉轻松,一边坐在场边计时,没注意到其他学姊对她投来的,奇怪的眼光。
只是她们谁都没有想到过,厄运的来临没有预兆,悲剧的发生竟精心设计般那麽重叠而相似。
国考完两个多月,公务员普考就放榜了,她的成绩低空掠过,哥哥第一时间打来恭喜,妈妈也笑得合不拢嘴,为数不多的好运道竟发挥在这种地方,一时间还真要觉得是老天的玩笑。
她备妥办理休学的文件,在开学前几天回到系上,在系办门口遇见刚暑修完的谢宸瑜,就听说学妹在暑假刚开始的一场外头的比赛中,被恶意犯规推倒在地上,紧急送医,经诊断之後,小腿骨折。
听说学妹被送到急诊室时脸已经痛到扭曲毫无血色,看到医师时,她的第一句话是。「我多久可以好?还可以打球吗?」
不过好像…感觉她好像不想打球了噢,这阵子练球都不来,手机也不接。哎,现在连你都要休学,连损两员大将啊。谢宸瑜抿了抿嘴,总是嘻皮笑脸的她脸上难得有抹沉重无奈,让人看了都要感伤起来。
系办门口的走廊上,人群杂沓,喧哗之中她们俩各有心事而显得黯淡低沉,炎热的秋老虎中,她紧捏着湿冷的手心,苍白的表格在苍白指节中软皱脱皮,上头的蓝色字迹惆怅地晕染开来不再坚决,而她石化般呆站着,忽然之间忘记自己为何而来,只是看着谢宸瑜的嘴一张一合的,有些晕眩。
是那个学妹啊。
怎麽可能?
怎麽可以?
那之後她毕竟没办妥休学。气急败坏的妈妈闻风打了电话过来不准她贸然放弃学业,那语气比起过去那些抱怨来的有力的多,里头的焦急和关切连麻木的她都为之颤抖。
默默放进信封里的补习费,放在床边的酸痛贴布,每天送到医院的大骨汤,偷偷放在她钱包里的平安符,午夜时分坠落她手背的眼泪,儿时照片里,她们母女俩那麽相似的笑脸…
过往逃避的那些,不好看的表情,不好听的叨叨絮絮突然失焦退色,底片重复曝光般,更多画面同时浮现,层层叠叠,却反而有什麽东西在那底下跃然形成了,生动而有力的,撞着她心脏,撞破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层膜。
正因为她们如此相似,才会那样彼此伤害与误解,才会用那麽相似的,笨拙而糟糕的方法表达爱然後各自处理各自的伤口与忧愁。
正因为她们如此相似,母亲才不愿意女儿手上也长一层那麽厚的茧,不愿意女儿和自己一样总是在烦恼下一餐饭。
她忍不住为了这样俗滥的,美丽的误会笑了起来,笑中带泪,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很难为情的哽咽,系馆的收讯仍旧不好,但那瞬间,在那温柔到令人颤抖的沉默之中,似乎有某种频率相通了。
Thereisalightthatnevergoes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