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天,凡间一年,经过多少个花开花落,时光荏苒,匆匆岁月,如水流逝了多少年。
青丘位於天上凡间的交界线上,那是一大片盘踞其上的数座山头,最大的那座山头就是青丘,群山的绿带来不同的美感,深沉的浓绿、幽静的翠绿、浅淡的嫩绿,交织成一幅美不可方物的山景画。
四周白茫茫的白雾,与苍天古树互相缠绕,那些树异常高大盘天,各个粗壮需十几人才能环抱,仙气盈盈满溢,穿越过白雾袅袅,在群山中央隐约传来泉水与岩石击打形成的空灵水音,空中少有鸟兽飞翔,时隐时现,交织出一副脱俗神秘之景象。
一名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眼睛系着蒙眼布,坐在岩石上吸取树木灵气,小巧白皙的腿儿浸在清澈水中,不时摇晃溅起剔透水珠。
那块蒙眼布下是张白嫩如瓷玉的瓜子脸,虽稚气未脱,但难掩清艳之姿,淡扫蛾眉唇朱红,身穿淡紫轻丝锦衣月牙衫,配着同色的百摺罗裙,裙面绣了几朵精致的紫鸢花,风吹动时像是摇曳般生动。
及腰发丝用一把双蝶戏花的白玉簪子挽起,斜插入流云似的乌发,腮边两缕调皮的发丝随风轻柔拂面,被灿光反射得粼粼波光的河水倒映出她的纤影,画面宁静且优美──冷不丁一声扑通声响起。
「啊!若水、若水!」少女失足落水,载浮载沉在水中,双手不断挥舞,还连灌了好几口水,那软绵的嫩嗓不禁狼狈的呼叫。
前头的灌木花丛中冲出一位抱着许多木柴的绿衣少女,她看见水中的少女,丢了木柴慌了手脚冲上前,四处张望发现了几条够长的树藤,死命的扯下来後抛入水中,「小姐快拉住树藤!」
绿衣少女慌得跳脚。怎麽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方才不还吵着要生火烤鱼吃,她才去找木柴,怎麽一回来就落水了?这怎麽办才好呀!
「你、你又叫我小姐……」说话的同时又灌了几口水,咳嗽不已。
「小姐这什麽时候了还在乎奴婢喊什麽!」
「你又说奴婢──你根本没把我当姊妹看……」身子往下沉,声音逐渐虚弱。
绿衣少女急得不行,满头大汗,又把冲回来的树藤往前再抛一次,「好,好!小狐,小狐快拉住树藤,是我不对,你快点儿拉住呀!」绿衣少女眼泛泪光,看着那娇小身躯沉入水底,水面泛起一串泡泡。
「小狐!小狐!」听不见声音,绿衣少女正要跟着跃入水中,後头一个湿淋淋的身子猛然抱住她,吓得她一抖,惊叫出声。
回头,那原该沉溺在水中的小狐浑身湿透的嘻嘻笑着,哪里有方才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看着绿衣少女呆若木鸡的模样,小狐软绵的声音调皮的说:「若不是这样,若水姐姐还要自称奴婢到什麽时候呀?」
若水呆愣过後,听了她的话,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渐渐蹙起眉头,脸上浮现嗔怒,「再怎麽样小姐也不能这样做呀!你知不知道奴婢刚才真以为你危险了,要是小姐怎麽了,奴婢怎麽活!怎麽向大君交代!小姐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若水看见小狐原本生动的笑脸慢慢消失,眼睛逐渐凝聚泪水,突然哇地哭了,「我、我只是不想若水姐姐一直自称奴婢,一直喊我小姐。若水姐姐在我身边这些年了,我一直把若水姐姐当亲姐姐看了,比起一个奴婢,我更想要个姐姐!」
用泪水应该可以让勾起若水姐姐的恻隐之心吧?若水姐姐叨念起来可不得了,她非得被念上几个时辰不可!若不用这方法,真不知道若水姐姐还要小姐小姐的叫到什麽时候啊。
若水可不知道小狐这心里的弯弯绕绕,只当她被自己严厉的口气吓到了,不由心一软。
若水本也是狐狸,但父母修为不够,某次下山采买东西时被某群高深道士发现诛杀了,若水一直等不到自己爹娘回来,便循着他们下山的方下踪迹寻去,当时的若水还是狐形未化成人形,马上就被那群道士发现了,若水逃到城外终於摆脱他们,却也因为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刚巧被下山的小狐发现,便带回青丘了。
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若水心里过意不去,摸摸她红嫩的脸蛋,拿手绢擦去那些鼻涕眼泪,小狐还真用力的擤了擤鼻涕,「是我太凶了,小狐不哭,我早就把小狐当自己妹妹看了,所以看到你掉进水里才这般急呀。我答应你以後不再自称奴婢,也不再喊你小姐了,不哭了好不好?」
小狐透过蒙眼布看向一脸温柔的若水,「若水姐姐可答应我了?不怪我了?」
若水拿出一块新的蒙眼布,淡笑着说:「不怪了,但下次可不许这般调皮了,真的吓得我也要投河了。」
小狐甜甜的笑着,「我才不会让若水姐姐投河呢!」接着便笑嘻嘻的抱住若水,若水无奈的笑笑,伸手解下她哭得浸湿的蒙眼布,小狐一僵,急忙拉住若水的手。
「若水姐姐,我自己换便成了。」接着便背过身,换上新的蒙眼布。
若水心疼,看她熟练的动作叹了口气,「都自称姊妹了,还不让我帮你换吗?」
小狐换上新的蒙眼布,黑布後若水隐约能看见那双眼眸的轮廓和神采,「若水姐姐可不行,这双眼看了会死的。」小狐摇摇手指,装出一副魂命归天的模样笑说。
「这只是谣传,还不知道──」
「不管如何,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便会一辈子带着它。」小狐摇头晃脑的拉着若水笑道,「好啦若水姐姐别愁眉苦脸,其实我呢,早也习惯戴着它了,你都不知道,夫子上课时我偷偷睡着他也不知道呢!」
若水看着小狐笑得一脸欢快,「你想得美!就算蒙着,还是看得到你的眼睛轮廓,只是看不到颜色──」
「既然蒙着,就不会有人想去看我的眼睛啦,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我这眼睛会杀人呢,谁傻子会一直盯着我眼睛看?」小狐边走边说,随手扯下一条树藤,树木的树叶片片飘落,像是在生气。
小狐吐吐舌对树木歉然说:「树爷爷对不住弄疼你啦,我只是想用树藤折一朵花。」那树木飘落的树叶停了,也寂静下来。
「真是的,你要跟多少树精道歉才够?」若水知道小狐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好顺势的闭口不提,无奈地摸摸这看似专注在折树藤的小狐的头。
「大概有树的地方我都禁不住的,树藤折出来的东西保存很久喔。刚折的时候新鲜稚嫩,放久了经过时间冲刷愈来愈古朴呢。」小狐灵活的手弯来绕去,一朵树藤花出现在若水面前,若水笑开了脸,接过来看着小巧可爱的树藤编织的小花。
「你屋子里的东西合起来,不知弄疼了多少树精呢。」若水取笑道。
小狐忍不住神气的说,「我这手艺啊可是谁都学不来呢。」突然白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嗖地露出了,只要小狐一神气便会这样,若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倏地,小狐打了个喷嚏,既响又大,若水这才想起小狐身上还湿着呢,连忙拉着她要打道回府。「看我被你闹得,还来不及让你换下这身湿衣!」
「欸等等、等等,若水姐姐不是说好了要烤鱼吃──」
若水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还烤什麽鱼吃呢!要是染风寒了看你还调皮不?」
「其实我可以变回原身,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就好了……」小狐咕哝,但此时若水那一根脑筋直到底的性子可听不进去。
若水拉着小狐急匆匆的往前头的玉宇琼楼走去。
突然前方传来锐利风声,小狐和若水来不及反应,便看见急速飞来的银光从身边划过,幸亏小狐闪得快,否则手就像那袖子一样撕裂了。
那锐利风声停止,小狐看见一道绯红的纤细身影正御剑而来,那女子身穿绯红的钿花牡丹丝绸上衫,下身着百花朝阳凤尾裙,一整身的团团花花,凤髻云鬓间斜插一字排开的金步摇,晃得人眼花撩乱,这一身奢华的排场和额间的那颗红朱砂,正是青丘狐族的纯正白狐才有的象徵。
那张娇媚艳丽的脸蛋上是双白狐天生带媚的眼眸,红唇则勾着一抹鄙夷的笑嘲弄道:「真可惜,差一点儿你那条胳膊就断了。」
「芷妍姐姐是不是学会御剑飞行,觉得极无聊便来找小狐玩了?」小狐嫩唇弯起,甜甜的问道,那声姐姐却喊得极为刺耳。
虽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护着若水不让那名叫芷妍的女子攻击。
「谁无聊了?你这妖眼狐死在我剑下还污了我的剑!若方才砍了你一臂,只是给你个教训。」芷妍做个了惋惜的表情,眸光却狠毒的看着小狐,旁边若水手上拿的树藤花吸引了芷妍的注意力,只见她不屑的娇声笑了起来,「真真可笑呀!大君都教我习得御剑术好让我出发去诀尘谷时可以轻松些,而你?还在折什麽树藤?不过也是,你这妖眼狐凭什麽习得法术,能让你化成人形便是对你最大的恩惠了!」
话落下,只觉身边锐风再度响起,若水手中握着的树藤花便被夺去,芷妍泄愤的踩了几脚,得意的看着小狐,颇有激怒之意。
小狐冷冷的笑了一声,语带讽刺的说:「看来芷妍姐姐再御剑转个几圈,我身上的衣裳便可全乾了。」
这芷妍从刚进来欺负她为乐,到现在她的反击,她不是软柿子,小时後任人打骂欺负,总觉得别交恶,毕竟寄人篱下,但这样的忍耐却只换得一次次的伤害逼迫,更变本加厉了。她总归会领悟,在某次芷妍设计若水,害她被大君责罚降下数道寒雪雹冰砸的奄奄一息後,她便正式与她撕破脸面了。
欺负她她可以忍受,但欺负她身边的人,她可万万忍受不了!若她继续咬牙忍让,无法保护自己便罢,却也害得身边的人受到牵连,那时她才惊觉,她不能再这般懦弱下去!
「你、你这在取笑我?」芷妍气炸了,她这是在说她御剑而行是在替她吹乾衣裳?!
「芷妍姐姐觉得是什麽意思便是什麽意思呗。若水姐姐,咱们走吧。」说罢,拉起若水的手往大门方向走去。
芷妍气愤的在空中画出一个术印,她的施法对象是那个脆弱的若水,她可没那麽笨会让那妖眼狐受伤去大君那儿告她一状,方才那剑风砍她衣袖也只是吓唬吓唬她,但激怒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攻击那卑贱的ㄚ头若水!
他们青丘白狐纯正的血统,怎会生出一个和妖族苟合之下的妖狐,一个有着妖眼的妖狐!她恨不得将她赶出青丘,再也不见她那碍眼的模样!但大君却对她纵容至此,不但提供她跟正统白狐的他们一样的同等待遇,还请了夫子教导她读书习字!甚至过不久也要跟着一起去诀尘谷!
芷妍愤愤不平,手指划在空中,脚下的剑发出嗡嗡声蠢蠢欲动,就在要发射出去那一刻,前头的小狐停下脚步了,她脸上的蒙眼布不知何时被拆下,面无表情的,明明闭着眼,芷妍却感觉遍体身寒,彷佛那双眼睛一睁开她便会被撕吞入腹。
那娇嫩的软绵嗓音透着冷意,「芷妍姐姐,我看在方才你那剑风只是想吓唬我而不与你计较,习了个御剑术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但若拿来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不介意让这双眼大开杀戒。」
还没睁开眼睛,只听见前头芷妍恨恨地啧了一声,风声呼啸而过,前头已是一片空荡。
「终於离开了……」若水刚刚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余角看到那朵踩烂的树藤花,顿觉心疼,就像刚刚看到小狐拆下蒙眼布那样心疼。
这头,小狐见芷妍离开了,便缓慢地绑回蒙眼布,不禁自嘲的苦笑了下,这双眼是她急欲摆脱的恶靥,却也成了保护她的利器,她不知道她这双眼是不是真会杀人,但其他人都是相信的,这样也好,谁敢惹她,她就吓死他们!
心情真差!她不想回去了,她想去凡间晃晃,她想去珍香楼吃她最爱的桂花金糕卷,再配上一壶九九上天碧螺春,她的心情才能舒坦!
「若水姐姐,我们回去准备几套凡人的男子衣裳,我要去珍香楼!」小狐一回头,却看见若水捡起早已被踩烂的树藤花,一脸惋惜。
「哎脏了不要也罢,回头定再做个更大的花给你!只可惜了那树爷爷白疼了……若水姐姐先帮我找件男子衣裳啦。」小狐拍掉那树藤花,急急地说。
若水这才惊得抬起头,「要男子衣裳做啥?」
小狐翻了白眼,只好再说一次,「我要去珍香楼吃桂花金糕卷──」
「那我准备一般凡人女子装扮给你──」
「不,我要男子装扮,凡人男子的。穿女装不方便啊!我既不能跳也不能跑。」
「去吃个桂花金糕卷要跳什麽跑什麽?你一个女孩子家的穿男装成何体统──」
小狐赶紧阻止若水的叨叨念念,拉着她直奔回府──她还是自己找较快!否则等若水姐姐叨念完了她也吃不到桂花金糕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