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落人心(短篇集) — 等待愛情

「好久不见。」

女孩在每年的七夕都会到北海岸放漂流瓶,年复一年,就算青丝染成了白绸缎,岁月无情的攀上了她思念泛滥的面容,女孩仍将那份不变的心和青春放进了瓶中,飘洋过海。

在这麽多年的时间洪流下,女孩不曾遗忘在树下倚着彼此的叠影,冲刷的只是记忆中的棱角,留下的是那恒久的情感。

女孩说,在那个年代读书优秀的女生,并没什麽特别的骄傲,她这种家境普通的人家,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但是父母还是对她抱着很大的期待,那个时候没有奖学金、没有补助,所以女孩很珍惜每次上课的机会,但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得看向那个可以悠闲躺在树丛後睡觉的男孩,他似乎总是无忧无虑,没有课业的烦恼,也不怕老师的责骂。那个男孩是城里大户人家的独子,没有老师敢直接批评他,就算他是放牛班的孩子,所有人都还是羡慕他。

女孩和男孩的生活算是两条平行线,女孩是校里优等班,而男孩是放牛班,一个是校里的骄傲、学校的门面,一踏入校门口就能看见,另一个则是在走廊的最末端,连老师也不常经过的班级,两人不仅成绩、家境,就连班级都是毫无重叠的,似乎一不经意在毕业前连一句话也不会谈上,彷佛站在两极上的两人又是怎麽搭上的呢?女孩一笑,若不是自己的自尊心和好奇心作祟,可能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谈上一句话。

他们没有浪漫的邂逅,没有转角的相撞,只有一个骄傲的女孩,和总是觉得所有事都无所谓的男孩。

女孩忍了很久,这一天她是她第一次在课业上失利,面对老师和父母的压力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偷偷在午休期间溜出了教室,走到了男孩每天躲的树丛,果然,又是他,他又这麽悠闲地躲在这里睡觉,总觉得有一股气憋在胸口,闷得女孩喘不过去,她不知道是怎麽了,突然跑去接了一瓢水,大胆地从男孩的身上浇了下去。

「我不懂你在这里浪费时间有什麽意义。」女孩的口中透着一股傲气,丢下了这一句话,还有盛水的杯子在男孩身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别再摆出那无所谓的样子了!女孩在心中怒喊着。

男孩却只是张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打扰他的罪魁祸首,睫毛扇了扇,又闭上了双眼,好似什麽也没发生过,没有水倒在他身上,没有女孩的怒骂和挑衅。

女孩傻了,从来没见过这麽怪异的人,他居然没有一丝反应?女孩的肩膀垂了下来,好似一拳打在棉花里,根本是自讨没趣,她叹了叹气,选了一块没被水波及到的草皮,转身坐到了男孩身旁。

看着湿透的衣裳罪恶感突然攀上心中,我是不是做得过头了?虽然他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女孩仍觉得抱歉,想偷偷瞧一眼那个男孩,她的眼却对上了一双幽暗的眸,好似无底的深潭让人无法轻易的移开。

「你是谁?」

一句话开启了他们之间的缘分,轻轻碰在一起的两条线渐渐重叠了在一起,绕出了一个圆满的圆。

「你的梦想是甚麽呀?」这是女孩最常问男孩的一句话,女孩总是暗自心想希望男孩的梦想有她。

但是回应她的总是男孩的默默不语,还有一段宠溺的摸头,虽然女孩笑笑的,但她觉得有根刺哽在喉咙似的难过。

他们的爱是默默渗透到彼此之间,没什麽轰轰烈烈,却好比空气的存在,自然且必须,他们也牵手走过了三年,女孩也一直认为这厚实的手能牵过一甲子。男孩每年都送女孩一株薰衣草,女孩总是笑笑的,默默把它们都做成压花书签,每当看着它们一丝暖流就会流经心头。

但他们的爱从不被认同,身分悬殊对於年轻的他们太严苛,没有家人认同的爱要走下去太苦了,尤其是男孩这种大户人家的独子,有太多要去承担的了。

那年的七夕,女孩赴了男孩的约,他们的眼中似乎都多了什麽,或许他们的爱情不再单纯了。

女孩不等男孩开口便轻轻地在男孩唇上印了一下,看向彼此,不用多说什麽他们都明白,有些话再说也只是枉然。

男孩说:「女生的青春等不起。」

又是那个犹如深渊的眼眸,她当时就是这麽被吸引的,但现在却也是这双眼眸让她心碎。

女孩颤抖但透着坚定的语气告诉了他:「我等。」

男孩沉默不语,轻轻地拨开女孩额前的发。

「谢谢。」

两个人轻轻地倚着彼此,或许此时两人都有预感,就算分离,这段感情将会深植他们的心。

秋天後紧邻着冬天的到来,随着渐渐凋零的叶子,男孩,也跟着离开了。

後来,女孩等到的是男孩搭船离开台湾的消息。

女孩轻轻摸着压花书签,「我们都没有输,只是败在环境罢了。」

女孩被男孩留下了,男孩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就离开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也怕无法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们都怕彼此的爱放不过对方。

留下的,是他们的爱,还有女孩肚里的孩子。

女孩常对肚子里的孩子说:「我们没有错。」这句话或多或少都让她撑过了这些日子,或许她是在和孩子说,又或者其实是在对着遍体鳞伤的自己说。

「我怎麽会有你这麽女儿!滚!别再出现在我眼前!」那是女孩和爸爸说过的最後一句话,几十年了,她也不曾再回去过。

孩子越大,女孩其实也不再抱有回乡的念头,她明白了,男孩不再找她有他的用意,时间越长只会越确信他们再也回不去,只怕一回去,睹物而思人。

女孩的朋友也劝她再找一个人嫁了,她又年轻又是单亲妈妈,一个人过太辛苦了,不断的想要帮女孩推荐新对象,她明白朋友的好意,但是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孩子还有心里的他。

你太傻了,女孩的朋友忍不住骂她,但女孩就是固执,拗不过她,女孩的朋友只好默默回乡。

能看到孩子长大,成了个水灵的姑娘、嫁个好人家、生了个胖娃娃,已经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事了。

今年的七夕,我陪着她到了北海岸,不经意的问起了这个故事,「外婆,为什麽你要这样呢?」

在我心中最无法理解的就是,她既不回乡,又不去找外公,那麽为什麽每年又要到这里放漂流瓶呢?

妈妈轻轻的摀住了我的嘴,「外婆有我们就够了阿。」

是吗?或许这其中的故事只有她知道。

皱纹轻轻地牵动她的嘴角,闪烁的眼好似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有些事,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那句话被海风吹散在空中,而载着薰衣草的漂流瓶也轻轻地飘离海岸。

「外婆,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吗?」

「是吗。」语气平淡,却掩盖不了浓厚的情绪。

有些事,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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