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对我而言是个奇特的数字,并不是我喜欢这个数量、不是因为风水,不是因为什麽迷信、或是什麽魔法能量牵涉在其中,就只是单纯的,我生命中的所有事物都是以这个数字出现。
「关於『三』?」
譬如我从小就要在爸爸跟妈妈带来的、不稳定的家庭关系中夹缝求生,我要讨好爸爸、也想妈妈对我高兴,必要的时候要从黑暗的角落冲出来,充当两个人关系中的润滑剂。
譬如我总是有最好的两个朋友,从小到大都是,而当小孩子不这麽成熟时,总是苦恼要同时得到两个朋友的爱,但事实是走在路上总会有两个人在前一个人在後,而有些秘密总会特别懒於对第二个人述说……谁不想当那个第一?
「Alovetriangleisveryunstable.」
亲情、友谊、爱情,三的数字让一切都不稳定。
「譬如,好好的我跟黄骐伟在一起,就会蹦出一个小三。」
我说,看到甄子璇跟冯懿杨的神情震惊,她们没想到这个闲聊为主干的格式包含着爆料的内容。
「更扯的是,我男朋友为了小三居然跟我提分手。」
「你知道,我觉得黄骐伟跟你提分手这是很不智的行为。」甄子璇说着,推了推眼镜故作博学,但看了只让人想揍,「因为他实在很难再遇到你这种水准的美女、更别提是个自己外貌跟重视另一半外貌程度成反比的美女。」这句赞美话带婊,於是我选择沉默以对。
「我想要报仇。」
冯懿杨不安的视线在我跟甄子璇中间来回,後者却似乎是对於我会这麽说并不感到意外。
「你这样就是没有走出来,你应该要活得更好,让他看见你没有他更好!」
要我忍气吞声,就坐着等时间抹去怒火与耻辱,然後狗男女依旧幸福快乐?等业障因果实在太过漫长,机会可是要自己创造的。
「老实讲,李耘册,你是个很有本钱不在乎的女人,为一头驴而易感实在不值得。」
甄子璇说着冯懿杨一边猛点头。
我当然听得懂这句话,但就是听不进心坎里。我当然知道黄骐伟不值得我挂心,但正因为是这样不值得我挂心的人居然摆了我一道,才更让我感觉不服气。
他凭什麽,他?
「我要报仇。」
我再次声明,语音尖锐地像把空气画出道口子。
「…你要报仇。」甄子璇喃喃重复,脸上带了一种吃到整颗柠檬的神情。
「你可以帮我想个真的很贱但又不失格调的报仇方式吗?」多冲突的一句话。
「报仇这件事情本身有失格调。」
我皱起眉头,甄子璇看到了也皱起眉头。
「我们拿纸袋装粪——什麽粪都好,你要DIY坚持天然手作也可以——放在黄骐伟的门口,然後在纸袋上点火,按他家门铃,然後逃。」
甄子璇说着,冯懿杨边听边拍手大笑,「他开了门看到着火会吓一大跳,下意识用脚去踩,要不就是拿什麽东西去拍打…」
「…你了的,里头可是有粪呢!」
我还真的差一点就决定搞这套了。
「想太美了。」
甄子璇听到我的否决,叹了口气。
「李老板,这回又怎麽了?」
「他跟室友住,摆粪的话难保不是室友去开门。」我说着,想想这整件事情也不太优雅,我一点都不想碰大便。
「我没办法,你刚刚把我的精华用掉了。」她说,推了推眼镜,一派严肃,「这麽精彩的点子我通常都留到期中考申论的。」
「期中申论可以这样火辣辣,又屎又粪的吗?」
冯懿杨插了嘴吐嘈。
「随便啦!」
甄子璇尖叫,看来我们可能真的把她逼到临界点了也说不定。
「天啊!不要再拿这问题烦我了!」
她紧接着接近崩溃地低吼,冯懿杨缩在椅子上抱着头做防御姿态,而我向後退了两寸,担心她抓狂起来会动手。
「你要报仇就去!妈的,不要再烦我了!」甄子璇大骂,「看你是要勾引那蠢驴把他抢回来,或是乾脆去勾引黄骐伟的女朋友都好,随便你!不干我的事!」
空间陷入一片安静。
我伸手按着下巴,盯着甄子璇看。
她被我看得直发毛,忘了还在对我生气。
「你真是天才,是个举世无双的天才。」
我说。
下定决心以後,事情就发生得快了。
我在学校咖啡厅看到她,黄骐伟有课的时间点,在我被醋意浸泡的心底无瑕猜想别的可能,但觉得她肯定是在等他。
她坐窗边,看书。
我点了杯拿铁,与她间隔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看她一眼,我就知道,黄骐伟追求的肯定不是另一个我,他想在在这女孩身上寻找我无法拥有的特质,答案是这麽明显。
她几乎是不起眼的——五官、身材、穿着。答案是这麽明显。
我几乎什麽都不缺。「几乎」。
我可清楚自己缺的是什麽。
我啜了口拿铁,然後放在手边就没再去动。把发票放进皮夹里头,但皮夹在置回包包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开口朝下地整个往地上倾倒。这下子唇膏、镜子、手机、随身充、皮夹、铅笔盒、课本、…东西散了一地,画面说多凄惨就有多惨。
「啊。」
我低喊了一声,声音里头包含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无助。
就如同我预料的,她闻声弯腰帮我捡的速度,比我自己的反应都要来得快。
「啊、啊,不用啦!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一边离开座位,一边跟着弯身,说着,「…真是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呐…」
她对我淡淡笑,却丝毫没有要放弃帮忙的意思。
看到了吧?这是黄骐伟的原因。
可恶,那笑容,实在太无暇到要我感觉自卑的程度。
我可是从来不会输人的。
尤其,我不想输给你。
可恶。
「…哎,不好意思…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低声叹,埋怨起自己。
「不会啦,没关系的。」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清亮、很透明,说这句话听起来异常有说服力,「东西这麽多,你一个人也不方便吧?」
我轻声笑,但实际上感觉不到半点笑意。
「真是的…」这一次叹气叹得很轻,「东西就真的太多了。」
你,你就非要闯进来,非要让我的生命复杂不可。我想要的是这麽简单、这麽纯粹,偏就是你让事情复杂。
背在肩上的东西会多,还不是你们这些人硬是要踏在我身上?
「必需品嘛…」她说着捡起我的护手霜,递了回来,「该带的就是要带呀!」
好心人,她肯定是不忍心我语调里头自暴自弃的意味——无论那究竟是源自多微小的情节——她没办法丢着我的心情不管。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
「嗯,必需品?」
我伸手,没有接护手霜,却轻捏住她的手腕。
「我想,你就没有带着是不是?」
这话在某些人的解读里头会带有冒犯,但不是她。
她微微愣住。
「没有…我是没有。」她说,「我的话…我不是那种护手霜是必需品的女人。」
「哦。」
很明显,你不是;很明显,我是。
「但那就太可惜了…」
我说着,顺着她的手腕向下拉,触过她的手掌心,然後轻捧起她的手,抚摸。
这一切触摸都清浅地恰到好处,却又足够暧昧到让她感到动摇;要突兀地出乎预料,但又好似自然而然地不容质疑。
「…皮肤这麽好,手这麽漂亮,不好好护养,很可惜呐。」
黄骐伟,你真应该多夸奖你的女人。
她脸红了,没预料到这麽多触摸、这麽多赞美。
多麽容易脸红。
皮肤好,这并没有说错。白皙的皮肤泛上淡淡的红晕,看得出来皮肤很薄,肤质相当好,像某种软嫩的水果,轻轻一掐都经不起似的。
「我…我没有…」
她挣开我的手,低下头让阴影遮掩住羞怯的神情,继续捡拾起我仍然散在地上的物件。
她最後一次直起身子把我的东西递回来,而我接过,递上我的手机,萤幕就停在拨打画面上,暗示够明显了。
「我…我不是…」
慌张。
「误会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盯着她看,看得她几乎心虚。
「或许,你也不是你自己想的那样。」
「不、不是,我不能,我…我有男朋友了。」
「所以,你男朋友不许你交朋友?」
她微微张开嘴,然後意识到,这一个藉口让一切都变得很简单。
然後她接过我的手机,打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