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喜欢用facebook耶…」季洁说着,一边吃着便当。
「大家都在用facebook,没什麽好讶异的。」
实际上章安茗不喜欢用facebook。
她无时无刻都在检查,不过是想要知道姐姐是不是被标注在谁的哪则动态里头罢了。她会小心检视那照片里头的章安乔是不是穿的太暴露,是跟谁出去唱歌、烤肉或是吃火锅,如果桌上有啤酒的罐子,章安茗会放大照片看姊姊的脸色,看她是不是喝得太多。
还好,看起来没有什麽异常,那些玩乐的照片都是很规矩、很让人放心的。
担心完章安乔的交友状况後,章安茗开始研究她吃饭的餐厅、吃饭的菜色,想确定是不是健康的应酬,想着章安乔过瘦的体重,想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好不好…
有时候,章安茗就这麽瞪着照片上章安乔那轻轻抿唇、根本不算笑容的脸蛋发愣,想着她承诺过自己,但好几个月以来却杳无音讯,只有这些别人拍的照片显示她还存在。
想想,她们是姊妹,到底有什麽好胆怯的?
当晚章安茗就按下通话键,想要听到章安乔的声音、想要亲口听到她告诉自己她的现况。
没想到铃响十声後便进入语音信箱,重拨後甚至不到五声就切到机器女声。
被按掉了。
章安乔挂了她的电话。
为什麽?怎麽会…?
如果是隔壁班的男生,她一定轻易就抛到脑後了,可是那究竟是家人,不是说忘就忘、说不在乎就真的冷然的。
就像爸爸身体不再健康的时刻开始,章安茗也决定把对他的厌恶感稍微忘怀,如此在看到药单、听着医生说话的当下,罪恶感会小於担忧感。随着时间加重病情的恶化,真的担忧的感觉成了全部,章安茗从来没有一刻更觉得自己有作为一个女儿的感受。
妈妈不再轻生,虽然笑容的时刻稀有的像市区夜晚的星,忧郁的症状却是明显的好转。她把心力都投注到社区活动更多於家庭,从此爸爸说再多的话也影响不到她。
生命自然会找到它的出口。
只有章安乔不曾回过家。
她不在,日子照样行走的快。
一年过去、一年半过去,章安茗终於得到了来自姊姊的一点只字片语。
偏偏电话里是个陌生人念着那熟悉的名。
「你是章安乔的…」
「妹妹。」
章安茗说着,徒然觉得苦涩。那家伙有把自己当姊妹、当家人吗?难道血缘关系也是她章安茗一厢情愿而已?
「噢,家长在家吗?」对方沉稳地问着,听到章安茗表示否定,於是直接把故事告知,「你姊姊出车祸了…」
章安乔?
她知道她偶尔会喝点酒,不过就是无伤大雅的啤酒,吃顿饭配一点、唱个歌喝一点,那种点缀性的东西…
章安茗也知道姊姊骑车,不过是50cc的代步工具,章安乔这人从来就是重务实大於虚荣的。
喝酒骑车?这就完全不像章安茗认知里头的章安乔。
制服没脱、书包还没放下来,章安茗就直接走出家门,直接招了台计程车,直奔章安乔所在的医院。
这节骨眼应该要先告知父母的,不过章安茗不觉得爸妈能带给什麽样的改变(钱,这倒是…),如果需要探望、需要照顾,这种东西章安茗就有能力给得起。
她推门进病房後,看到章安乔就躺在床上,神情很平和的睡眠着。
你为什麽要这麽不小心?就都这麽瘦小的人了,你以为你经得起这麽多冲击吗?一个人在外头为什麽不照顾好自己?要是你怎麽样了,我…我…
章安茗拉了张椅子颓然在病床前坐下。
如果章安乔有个什麽万一,她也不能怎麽办,不是吗?爸爸管不到她,她一个做妹妹更没有资格说什麽了,对吧?
她们姊妹是不是从来都是离得很远、很远的?
「妹…」
章安乔哀嚎着起床的声音叫唤着,然後那双眼微微睁开,看到章安茗在床边反而吓了一大跳。
「安茗?怎麽…你怎麽在这里?」
你出车祸耶!章安茗差点没有理直气壮地叫出声。
「不过撕裂伤,缝几针就过去了。」章安乔挣扎着要坐起身,但尝试後直接作罢,「叫他们不要通知,还是…」
缝16针,章安茗有听医生讲过,不觉得这是可以轻描淡写说过去的。
「你…」你到底在干麻?音讯全无很好玩吗?
显然还真没有遗传到质问人的基因,章安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姊妹俩就这麽陷入沉默,彷佛时间没有尽头,她俩一坐一躺的情景会延续直到有人愿意打破。
章安乔微微别过头,不看章安茗,视线投向漆黑的窗外。
她一直都喜欢凝望夜空。
「爸、妈还好吗?」
章安茗简单的交代近况,她心里好多杂讯、好多纠结,为什麽姐姐问起爸妈,却不问她?
原来她不是章安乔最记挂的家人,那麽她又怎麽敢去奢望更多?
「钱,够用吗?」
「够。」
实际上章安乔塞给自己的那把钞票她一毛都没动过,她以为姊姊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回到家里把自己带走,她只希望那些数目不大但仍可观的钱有天可以回到章安乔身边,至少她成为她的拖油瓶的时刻还能派上点用场。
但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她替自己编织的小小梦境在心寒的时刻再无法保暖,於是就堆积到角落去了。
原来她们姐妹俩一直都离很远。
能问的问题问完了,沉默持续着。有东西哽在那儿,章安茗忘不了自己鼓起勇气却得到语音信箱的两通电话、又或是她不断更新facebook的状态,只想要离章安乔更贴近一些些、那些在家的时刻里头,她会望着大门,期望有个娇小却坚强笃定的身影归来,对自己伸手…
她不会忘记章安乔给过自己希望,也让自己失望。
「我不是一个好姊姊。」
她沉重的开口,然後不再多说。
「你忘了我。」章安茗问着,感觉自己语调里的苦涩与不甘。
「我没有。」章安乔激动地、又一次挣扎着坐起身,而这一次她成功了。她正对着章安茗的视线,那眼里有低回、沉重的忧伤,「我只是没有办法实践那个诺言。」
难道她的视线不再投向自己只是为了无法实现的承诺而感觉罪恶愧对?章安茗情愿就永远待在那名为家的牢笼,也不要失去章安乔的声音。
「我不要那个诺言。」章安茗摇头,她不是那种会跟爸妈要求东西的孩子,这一个祈求听起来很胆怯、很迟疑,「如果你要对我不闻不问,我宁愿不要那个诺言。」
章安乔愣住,伸手拂过章安茗脸蛋,眼里有疼惜。
「连我…连我都要逼着你屈就了吗?」
「姊…」
章安茗低喊,她不要姊姊自责,没有人逼她…没有…
是她愿意这麽卑微的拥有,因为那人是她的姊姊,即使家人间的相爱是这麽合情合理、这麽稀松平常,她还是不知不觉间逾越了太多。在那夜空荡的黑暗客厅,还残存着那晚她刚离去没有完全带走的气息,章安茗没来由的感觉孤独寂寥,彼时才深刻地懂得,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失去章安乔。
而不只是因为她们是家人。
「妹,我说过的承诺我会实践…」
章安茗摇起头来,她可以一辈子只当章安乔的妹妹,即使远远的距离也没关系。只是姐妹而已,她究竟可以期待多少?
「我租的房子虽然不大,但离你学校很近。」章安乔拉住章安茗的手腕说着,「如果你上了大学,我们也可以租别的地方,我可以骑车上班…」
「…只是我的能力还不够,现在还不够两个人的生活。」
章安乔看到章安茗还是摇头,她语气弱了下来,不再自信。
「你怕爸爸不准?还是根本不想?」
章安茗只是猛力地摇头。
「姊,你有你的生活,你不能一辈子照顾我。」
章安乔无奈而忧伤的放开章安茗的手腕。
「…也是…你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妹了…」那嘴唇轻轻的抿起,看起来近似一个幽暗的笑容,「自私的把你留在身边,果然不可行的。」
「姊…」
「安茗,你知道我爱你…」
章安乔说着,那眼神是这麽坚强、这麽笃定。
「不是因为我们是姊妹、不是因为我们是家人…」
「…我爱你。」
「姊…?」
章安茗胆怯的细语被章安乔霸道的吻给堵住,那是一双一模一样的唇瓣,好像对着镜子检视或是擦上唇膏时的触碰那样熟悉,却同时陌生的令人发懅,章安茗在姊姊温热的气息里头嚐到了悲伤与绝望。
她伸手抱住章安乔的脖子,开始主动回应的那刻,仅凭着触觉也能察觉到病床上那娇小身躯惊喜的激动。
章安茗无法失去章安乔。
今天她才发现,原来章安乔也同样的,无法失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