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陪着我一起死吧!」老者笑声异常高昂,宣判黄泉路上夏侯玉定会作陪,如此畅快一阵,便不及防地被夏侯玉一剑灌顶。
乌黑粉末隐隐散发不祥气息,夏侯玉忍不住忆起某个无底深渊,不断传来阵阵阴风,便是透出这股不祥。
眼见退无可退、亦无法再退,他只能选择扬袖拨去化作乌烟的粉尘。
老者气绝瞬间,一道人影掌运乾坤,取物勾爪缠上夏侯玉臂弯,顿从上跃下,借落地之力,将夏侯玉身形拔地而起,人影自个儿却尽落乌烟处。
自上次争执後,殁影一直有意闪躲,不愿与夏侯玉正面对上,就怕彼此再见,又是激烈争执收场,那不是殁影想遭遇的情况。
因由他情愿一辈子躲暗处、遥望着,即使再无交集,也好过恶言相对。
此次藏身树上、综观局势,若非夏侯玉遭遇危险,他断然不会现身。
这一阵粉末他曾见闻,便是知晓其中厉害,才出此下策。
顾琳还於世时,强迫他记下几门学问,其中毒药经更是繁不胜数;不仅是因为化声丸与假面素材需要,更是以防行走江湖时,遭他人施毒。
当初皇甫清那瓶无色无味的迷香,便是藉由顾琳强灌的经验才得以全身而退。
他记得自己曾在一本藏册中见过此粉的叙述。
此粉与化屍粉外观上毫无差异,但化屍粉量重、含有一股浓厚药味,无法飘散空气之中。
此粉则不同,不只量轻,还飘着一股恶臭。
噬骨粉。
这便是殁影脑海中出现的名称。
噬骨粉虽与化屍粉异曲同工,毒性却远比化屍粉狠毒。
化屍粉之所以称为化屍粉,则是在於方便将屍体化为屍水,目标必定是无法动弹的人或动物,化去的屍体尚存一只毛皮或衣物。
而噬骨粉则不然,撒出去的瞬间,沾上即中毒,就连衣物也无法幸免,沾上少许便会彷若焚火纹身,溶出一个个小洞来。
但好在书册中叙述噬骨粉毒材难以寻求,有几味药物现今更是绝迹,也因此,殁影只在古书上看过噬骨粉的厉害,却从未见过真品。
没料想,今日有幸亲眼看见,但夏侯玉对他来说何等重要。
明知道噬骨粉厉害,他仍不顾自己身陷险境,就是要救夏侯玉。
殁影凭藉高超身法,扭身闪躲;更解开腰带空中不断挥舞,意图将噬骨粉全沾腰带上,以减低接触的量。
但噬骨粉毒性猛烈如此,沾上、闻之,即染。
就算夜行衣包裹大半,但殁影手掌曝露其中,沾上那瞬间,噬骨粉便发挥作用。
他手背先是灼热,掌骨随之传来一阵剧痛,彷佛万只虫蚁啃噬,疼至深处,冷汗瞬间浸湿衣领。
一瞬间失去平衡,夏侯玉尚不能回神发生何事,等定神一瞧,夏侯玉才从勾爪联想出来者何人。
几日未见,他还以为将与殁影形同陌路,再不见得。
他此时已然与穆王爷摊牌,可手边可信赖的人才实在单薄,求才若渴之下再见殁影,想起那一夜笙歌,且有迷失自我时殁影的真心劝戒,不免放进信赖。
激动之下,他感激一道:「殁影!」那声喊得真切、诚挚,激得殁影心头一阵狂乱。
「……」他此时疼得牙关打颤、无法开口,但仍凭着那股倔性,摆出一副坚强。
夏侯玉扭腕脱离缠绕,落地稳身便要靠近,眼底激昂真实,殁影把一切纳入眼中,一身剧痛竟貌似有缓和迹象,心头大石碎裂开来。
见夏侯玉大步靠近,他不想让对方瞧出自己中毒,那肯定让夏侯玉多得忧心。
撇过头,没给夏侯玉多余开口机会,毅然离去。
「殁影!」他没想殁影话半句不说、拔身就走;一阵失落布满,彷佛被人一剑刺穿胸膛,空荡荡一片苦涩。
瞪着殁影离去的方向许久,夏侯玉才不得不甩甩头,暂且搁下那阵莫名心慌。
「眼下必须把麻烦解决,才有办法将下一步棋行稳。」他扬剑与影护卫们会合,将追兵击破擒伏,率众离去前,他又望了一眼殁影离开的方向。
不知为何,就是想这麽一睹,或许心中期盼能再看见;只是阳下树荫灿烂,他是期望落空。
待他回城确认皇甫清安全无虑後,整个计画才算告一段落,他与其余影护卫们汇合一处,藏身某处小屋,按耐下众人激昂,商议接下来的计画。
稳定心神回想一切,夏侯玉心中这才一阵疑惑,想起怪异老者死前猖狂:「那阵黑粉究竟是怎样的毒?」他这是喃喃自语,不自觉道出疑惑。
「属下未曾见过此种毒粉……主子,您袍袖!」
「嗯?」那护卫一撇夏侯玉袖口,赫然发现一片斑驳,惊讶之余失态讶吼。
夏侯玉经提醒才见袖袍已开始破败,彷佛被火烧融,一点一点漆黑,还发出淡淡恶臭。
剑眉一拧,顾不得体面,速将衣袍脱下、递给其中一位:「你且将此衣物交由老先生,请老先生查看此毒究竟是何种毒物。」
夏侯玉口中老先生是位游历四方的世外高人,对於医道有浓厚造诣,所谓医毒一线,夏侯玉只盼老先生能辨别其毒、更甚研有解药。
想起殁影身陷毒粉,话也不说便扭头离去,莫不是中毒之深?
担忧袭扰心头,夏侯玉顿时胸口闷痛,彷佛有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分别下了指令,小屋仅剩夏侯玉一人,此时月亮早已高挂,他不免扬首望着,心底沉甸甸地,郁闷至极。
月娘微弯,若笑世人痴傻。
一片漆黑之中,貌似看见那陌生脸庞挂着熟悉眼神,冷漠淡然离去的身影。
「莫非上次失狂,已将你我断义彻底?」想起当时殁影对自己的叫唤毫无反应,夏侯玉心中不免有些寂寞。
「不……我想不是,若否,你怎会在危急时刻救我?」彷佛推论殁影的行为,也彷佛在劝慰自己,夏侯玉喃喃自语,陷入失神。
回忆许久,夏侯玉不知为何想起那激昂夜晚,面颊一阵燥热,他才惊觉自己竟将那夜记得如此熟稔,彷佛昨日才刚发生。
「我这是……怎麽了……」苦笑饮茗後,他忍不住又忆起,殁影那晚笑声沧桑、眼底没落。
是那麽脆弱、那麽……使他渴望保护。
「希望是我多虑,愿你一切安康……」话毕,连他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以往见皇甫清望月感慨,他总斥笑对方无病呻吟,今时今日,却是他成了自己口中无病呻吟的人。
杯中茶水已凉,月色乌云垄罩、渐渐黯淡,夏侯玉才衬着夜深人静歇下,只是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已然汹涌。
那双晶亮的眼眸,总是偶尔闪过黯淡,在两人对视时的笑容,总会闪过一瞬痛苦。
那倔强而富有活力的双眼,每次都在说话似地灵动。
某个念头不知不觉豁然开朗,夏侯玉又一阵恍神。
「不管如何,就冲着你已助我多次,此恩为誓,我必会保你周全。」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