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夏侯玉……夏侯玉!」
「嗯?」
「还嗯?方才本宫所言,你只字未闻?」相识多少日子,他俩人共议大事时,曾几何时被夏侯玉这麽对待过,从早至午後,夏侯玉已然失神数次,皇甫清神色无奈。
夏侯玉拧眉,未答半句,明摆表示方才完全没听进去,皇甫清叹了口气:「兄弟,你这是怎麽了?如此恍神,天可要塌了?」他就揶揄一句,当夏侯玉还在担忧夏侯晶身体渐弱的事情,收不回神:「若又担心夏侯晶,那你可别跟本宫客气,你胞弟便是本宫的胞弟,有需要什麽珍药开口便得。」
「……」不提也罢,一提夏侯玉联想翩翩,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堵得胸口一口气呕得他快吐出血来。
表情有窘有怒,眼底却不由自主染上光火。
那日云雨过後,他着实没法再面对夏侯晶。
尝试过,但言语交谈,他竟忍不住凝望那张唇、想起殁影种种荒唐。
那柔软、那温度。
印象深刻,彷佛还能清楚感受。
唇,抿得死紧,皇甫清未能从夏侯玉神情里读出火光,不明所以:「给狗咬了?」
「对。」视线冷淡、语气平稳,但明眼人便能瞧见,其中蕴藏的浓浓怒意,然。
「……哪条狗敢咬护卫大人?」皇甫清太过信赖夏侯玉,反被盲目;见对方脸色阴霾,他分不清夏侯玉究竟是真开玩笑还是真怒,摇扇好奇。
怎料。
夏侯玉全然不顾兄弟之情、君臣之礼,手揪皇甫清领口狠狠一扭,眼神凶恶无比:「让你害得!」字字含怒,彷佛想将之化作刀刃,狠狠地往皇甫清身上插。
真要说,那无色无味的迷药到底何处可得?全城上下大概也只有皇甫清有,那又为何,会出现在殁影身上?
「说、殁影手里那罐迷药,可是你的?」
「……呃……兄弟、放放手……有话好说……?」皇甫清一听内心擂鼓大作,额上点点冷汗,眼神飘渺、不敢直视,只好尴尬笑着。
两人姿势与态度,显然夏侯玉更像个太子。
就算盛怒,夏侯玉还有理智存在,几次深呼吸放开了皇甫清,但眼中责问的光芒仍刺得皇甫清坐立难安。
眼神里种种质疑,彷佛把皇甫清划开,想将之掏空,看清里头是黑是白、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本宫就……欠了他一个人情,他开口要去……」艰难吞咽,皇甫清明白此时自己若有只字谎言,定会引来夏侯玉浓浓怒火,届时,日子可不会再像现在这般悠闲。
「就给了?」
「呃……」
「太子殿下,您大人可大方了,嗯?」
「本宫这几日也心慌得紧,见殁影也没用来作奸犯科,就想他……」越道越缩,皇甫清唯唯诺诺,此时俨然成了受委屈的一名小娃,肩颈揪起,瑟缩着臂膀,深怕一个舒展就被夏侯玉能杀人的眼神断肢那般。
「想他如何?」
「不至於用来刺杀本宫……」
「他没用你身上、用我身上--」夏侯玉本还气结,话不留句,一股脑儿差些全吐了出来,但见皇甫清表情瞬间转而好奇又玩味,顿时噤声,只冷冷地瞪着,用眼神把皇甫清凌迟千百万遍,看得他直发毛。
「他性子不坏,本宫见你也完好,不至於如此愤怒吧……」
「……」面对皇甫清的疑惑,夏侯玉神色千变万化,哑巴吃黄莲,说不出满腔苦闷烦躁。
冷哼一声,再无法与之共处一室。
他怕,再火下去,自己便要大逆不道,犯了弑君之罪。
盯着被夏侯玉甩上、砰然巨响的门,皇甫清还是摸不着头绪:「这厮是吃了火药儿了……?」
门外夏侯玉并未在护卫府停留,他迳自直往城外走。
一路上,路边风声引他频频回首,都快成幻觉,好似殁影步伐。
来到林外,看着那颗老杉,他深陷思绪,难以自拔。
他明白自己与殁影不同,但不免猜测,身为男人,虽会有偏爱云雨花丛,但,爱一个人、不爱一个人,终究会择一而终。
他是,但不肯定殁影也是。
殁影当初主动献身、甚至设计诱惑,怀抱的究竟是怎样心思。
若他执爱的对象也是男子,没道理拿他夏侯玉做牺牲,他们不是知己好友、甚至称得上势不两立,究竟谁肯与敌人发生如此亲昵?
又若他喜欢的人正是自己,依照殁影离经叛道的个性,会不闹得天下大乱也是莫名。
「……难道……他心系小晶?」想到殁影种种诡异举动,夏侯玉不免起了这般心思。
窥视小晶、经常於小晶别院出没。
莫不是明知小晶身体微恙无法行此亲昵,才拿他夏侯玉充数?
又有愤怒与不甘盘绕心头,有如一条毒蛇紧缠,随时露出毒牙啃咬,把一种名为慌乱的毒素注入心房。
脑海闪过软嫩双唇,媚光闪闪的双眼,顿时,夏侯玉记不清那晚殁影的脸庞。
回忆不断,偶尔是夏侯晶、偶尔是看不清,夏侯玉踉跄几步,快被脑海中翻腾的影像闹得疯狂。
蓄力双掌,他把所有疑惑、莫名的不甘与茫然全顺着掌力推出体外,倾泻无辜老树上、轰然巨响。
被自己荒唐心境搞得意乱。
他竟在乎起殁影内心究竟占据何人。
是谁?
究竟是否为小晶?
「……我这是……疯了……真的疯了……」想他堂堂夏侯玉,官商立於谨慎稳重,竟是一朝全毁,看不见往昔镇定。
乾涩笑声断续溢出,夏侯玉内心顿时遭人掏空一般,空荡煎熬,眼眶渐渐酸涩,头一次正视自己内心疯狂的念头。
他忌妒起殁影,让小晶宁愿与自己恶言,也不肯松口说明的存在;是那麽重要、特别。
他忌妒起小晶,让殁影宁愿自甘堕落,也要如此看重珍惜;宁伤他人、宁败自己,也要让他出淤泥而不染。
疯了。
夏侯玉背靠残木,身影颓丧。
一个他一生极度重视的胞弟、一个他必须重视的罪犯。
怎说两极的人,却用不同的方式变成他在乎的存在。
这可怎麽办?
掌摀双眼,夏侯玉被自己狂澜内心淹没,顿时脆弱无比。
面颊湿热,呼吸不顺。
想起过去,种种追逐殁影片段,竟渐渐转化成微妙情感。
以往对夏侯晶的重视,竟也开始变成诡异的在乎。
「原来……原来我是这麽荒唐的人……」还以为自己会是书中圣贤,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女子。
结论却是,珍爱女子未寻得,内心占据所有的竟不是自己妻子、母亲、未出生的孩子,而是两名男子。
他分不出这是否为爱情,但他明白自己异常在乎。
他纠结着。
私心认为,坚持小晶在他身边才会活得快乐,就算不自由,也绝对好过待在殁影身边。
又觉得,或许让殁影带上小晶天下遨游,才能让殁影真正快乐,但殁影将永远自生命中消失。
握了握拳,夏侯玉漠视着内心叫嚣的忌妒,他压抑、克制,不断催眠自己他对两人的在乎,一个不过是亲情、一个不过是义理。
小晶可使他内心平静、是他众多勾心斗角後的一片安详,他这辈子该是难以再寻得的一处单纯、宁静,因此他在乎。
殁影让他寻有一丝欢乐、追逐时的挑战让他有种莫名快乐,更有许多仗义让他在内心默默拍手叫好,拥有勇气、自由,各种他此生无法顺从的潇洒,因此他尊重。
深呼吸、吐息。
他把内心纷乱的思绪抚平。
装作没发现、装作没厘清,懦弱地想藉由如此,把心境恢复以往那样简单。
他照样疼爱他的胞弟、照样一边放水一边缉拿殁影。
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