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于顶,配虫鸣。
夏日好曙光。
身下骏马奔腾,踢起一片漫扬。
夏侯玉鞭策骏马,直奔护卫府。
蹄踏门,足已落,夏侯玉急奔府深处。
深处门扉半掩。
内头,人儿咳不止。
夏侯玉不顾礼教,闯内直奔床禢:「小晶,你还好吗?」
床禢一人脸色红润,给咳得晕眩、难喘息。
纤瘦的身躯在被褥下,因咳而揪抱一团。
那是夏侯玉同父异母的胞弟,夏侯晶。
「大……大哥您怎麽……」此时大哥该在城衙官家,怎会如此慌张赶回。
灵光一闪,夏侯晶病颜更悔:「又有人与你通报……」大夫才刚走,大哥前脚便回。
若因他扰了大哥,败坏夏侯家的名声就是他的大罪。
「若无人与我通报,我怎会知悉你的症状又加重。」带点无奈、带点谴责;胞弟所思他并不是不懂,而是唯有夏侯晶,他不能放任他病弱下去。
「人最虚弱时,最渴求有人陪伴,我怎可能放你独自病禢上难过。」厚掌彼此交握,夏侯玉重重叹息,懊悔。
凡事皆有因,他能尽力厘清、努力解决,唯独胞弟自小体弱多病,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该凡事交代,莫要让我担心。」爹死,便是他不在身旁。
夏侯玉总想,若当时他不理睬那些宴款,一心归府,爹的死,他也不至於毫无头绪。
「事事告知,大哥真得足不出户。」又咳一阵,本淡下的嫣红又染上一片,喘息难熬。
夏侯晶这咳响,多少名医郎中皆束手无策,就连御医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
进补也未能调理。
娘亲也因担忧传染他人,把夏侯晶安排府深宁静处。
面上所观倒是好看,实则边府冷寒,平时未有人烟之地,若真有个闪失,夏侯玉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娘亲。
「大夫交代的汤药可乖乖喝下了?」
「唔……」被褥遮面,只露出两颗水灵,兜转着不敢瞧人。
「又不听话。」他叹。
「苦……」
「良药苦口,别撒娇,该喝还是得喝。」
夏侯晶本要反驳一干草药皆是无用,但知大哥用心良苦,这一反驳,该是让人心痛。
委屈着脸,等大哥命下人重新端来汤药,捏鼻而饮。
黑汁苦口,饮尽还在唇喉留涩,夏侯晶气色未好转,倒先皱着脸瞧不出半点舒适。
大掌宠溺,从怀中掏出油纸,摊开其中,珠珠琥珀。
滚煮麦芽而取的汁液,黏稠可塑,滚成一球球甜蜜芬芳。
「这糖给你压苦,但别贪吃,嗯?」
「谢谢大哥。」夏侯晶灿笑如阳,就势入口,满嘴甜蜜。
咀嚼贪食,怎知一咬,黏牙。
夏侯晶呜呜几声,让夏侯玉觉得好笑,给人端来热茶:「就贪吃,别咬,含着便可。」语气间,难掩笑意。
「你不早说……」牙间突物黏着,夏侯晶略感不适,嘟喃大哥竟看他笑话。
「早说怎能看见小晶这副模样。」胞弟总是斯斯文文,偶有小小脾气,倒未曾出现如此顽皮讨喜的模样。
伸手轻掐夏侯晶单薄面颊,夏侯玉心情一扫担忧阴霾,顿时晴朗愉快。
「……」
「不逗你玩,今日娘亲生日,晚膳无法过来,你可得按时用餐。」日日不改与之共餐,偏生几个大日不得不於主厅、摆出主人家的模样、宴请一干宾客。
「可有表演?」眼底闪烁期待。
「乐师弹曲,一般般,你不喜欢。」或许久卧病禢,每逢大日,府里宴请戏舞表演,小晶总是看得欣喜,夜里滔滔不绝。
偏偏娘亲就爱歌唱乐弹伴一旁,不打扰她与人三言两语,才是主轴。
「喔。」小脸失落尽显,夏侯玉揉揉头,给人鼓励:「你若身体转好,我带你上戏楼看戏。」
「真的?」喜出望外。
「可大哥你繁事缠身啊……」又失落。
眼见胞弟表情千变万化,夏侯玉又给逗乐:「别操心,大哥做事自有安排。」
「嗯……」乖巧含首,目送兄长离去,离去前不免俗彼此问候关照。
门阖。
夏侯玉温和表情退尽,又换上那副紧绷。
方才的事,尚未有个解决之策。
驾马又行,并非前往府衙议事,反往城东某处宿馆而行。
静房入内,夏侯玉抱拳半跪,恭敬。
「殿下。」
「咱俩兄弟何须如此慎重,快起身。」皇甫清甚至替人拉椅,和谐俨比亲生兄弟还亲。
「谢殿下。」
「方才所言,你看如何?」
「殁影极其难缠,此法也许空谈。」
「神出鬼没这点,倒也棘手。」
「且於深夜犯案,更难得手。」
「啊、你的死穴。」
面对毫不掩饰,夏侯玉面露无奈:「偏就夜晚无光如盲。」语气倒显几分自责。
「人非圣贤,你别介怀,反之,人称完美的夏侯玉有弱点,倒让本宫安慰。」
「弱点不少,只是臣埋得够深。」
「是啊是啊,还有那足不出户的胞弟也是其一。」
「殿下见笑。」
「闲聊该止,你觉得此计……」
「成功机会颇低,但仍可尝试。」
「那本宫便吩咐下去。」收扇击掌,箭在弦上,皇甫清决定当下执行。
「慢、殿下,您忘了今日家母寿宴……」
「抓贼可不待时辰。」
「但您先前已允诺家母,若殿下毁约,怕是太后怪罪……」夏侯氏本为太后义女,备受疼宠;一次外出遇匪,被路过的夏侯元所救,因而委身,这才让夏侯府顺遂成为名门之望,御命护卫府。
「啧。」皇奶奶不发怒,唯独碎念,一念不到十冬载不会停止;思及此,皇甫清不觉手脚冰冷:「只好明日再行。」
「嗯。」
「此计不可有所缺失,走漏风声让你掉脑袋。」皇甫清持扇於颈一划过,威胁。
「这点倒可放心,倒是殿下,人多手杂,莫要走漏消息。」夏侯玉不免揶揄。
「啧、就你那张嘴。」摇摇头,未能反驳;他身边人比夏侯玉多更多,能不走漏半点风声,定是神蹟。
「恭送殿下。」
「就你与本宫二人,免礼。」怎说夏侯玉都不听,皇甫玉有些懊恼。
「不只。」夏侯玉说得微妙,让皇甫清惊觉不妙。
门一开,两名护卫已在外守候多时;等着随时将之护卫回宫。
殿下此次偷潜出宫,早让人给发现,皇后皇上正等着押回发难。
「你怎不、」皇甫清险没吐血。
只不过说了他死穴这句明白话,便让夏侯玉给记上暗算。
好兄弟可是这般对待?
「殿下一路顺风。」
「顺你头……」音未落,早被两名护卫架走、押上等候马车,身为太子的皇威荡然无存。
送走了人,夏侯玉揉揉眉心,重重叹气。
京城广大,人多事杂。
重官名商皆於此安定,夏侯护卫府职如衙卫,因娘亲夏侯氏与太后的关系密切,权比衙卫高。
权高,责任重。
背负的压力,自然更高。
於商、於官,都不可让夏侯府丢了面子,时时戒律。
於利、於弊,都不可让其他人抓住缺失,刻刻叮咛。
夏侯玉是累了。
但想至今所得利益,也累的值得。
若非与太后有些关联,他做再多出名之事,小晶也无缘给御医看治。
亦无皇上赏赐,那些珍贵药材总有一天也会让夏侯府散尽家财。
驾马而归,心中全是沉重。
白日与官商勾心斗角,夜晚本是安宁。
娘亲野心过大,逼他与意中官家千金成婚,今日寿宴不过藉以名目,肯定还有内容。
老一辈奴仆靠他扩展家业版图、娘亲巴望他尽早成婚、执掌一方权威。
独独夏侯晶只求他平安健康。
夏侯玉不免生出无奈,仅想此生与夏侯晶天南地北。
单纯平静,难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