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黑鸟、胖猫与女孩
长发的女孩跳跃,脚尖落地,停住。两手缓缓垂在腰间下端,脚尖踮地,旋转。汗珠沾上了她淡扫的妆颜,小提琴的颤音在一旁和奏着。戴着面具的男孩蓦地出现,拉住女孩的手,女孩的手接触到的一刻,向後一缩,高速的旋转回避、後仰。一个蓝衫素手,相貌清俊的男孩托住了她。
「碰!」
跳舞的三人,拉着提琴的一人都停下了。戴面具的男孩脱下那深绿色的面具,露出棱角分明的俊脸,只是几乎是无表情的脸孔同时也给人一个不太愉快的样子,只觉得不可亲近。他一脸阴沉冷漠,明显比在场任何一人也要年长。一话也不说走到一边拿起瓶装水一饮而尽,然後挂上大大的耳机,聆听刚才的舞曲。蓝衣男孩放下那有几磅重的铁剑,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後温和地道,「纬!别这麽容易动怒吧!」
应该听不到的,但哲纬还是冷淡地扫他一眼。他扫了好友一眼,再闭上眼睛听着音乐。
艳丽无比的女孩拿起放在一边的厚毛巾,印去额上的汗,不耐烦地放到一边,「如果你真是很喜欢跳舞,麻烦你好好去学习,不是每天来扰乱我们,快要到红樱节的了。」
浅棕色短发的女孩尴尬地抓抓头发,从某一角露出了她的头。「对不起,三位师兄姊。我是真的很喜欢看人跳舞……」
「没关系的,我没介意,其实小菱也不介意的,」面目和善的银发男子亲切地拉起短发女孩的手,「你喜欢这舞吗?」看到对方红晕闪闪地点头,「每一支舞就是要让大家喜欢,舞蹈就是要分享的,你喜欢就好了。」深红色长发的女孩看在眼里,不满地撅撅嘴,走到哲纬身边。
感觉到有谁走近,哲纬眼角一挑,看着女孩深红的眼瞳,不说一话却亦了然,厌恶地瞪了那个浅棕发的女孩,摘下他的耳机,一言不发走到女孩身边。那浅棕发的女孩眨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一脸无知及不明所以,这个样子没有令哲纬添一丝良心,用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在银发男子还没有说话前,右手便推开了舞蹈室的门,将她推了出去。
直到木门狠狠地关上,斐妘才如梦初醒。心里不也得佩服他竟然可以一话不说,拍拍身上的尘土,斐妘嘟起嘴,未几木门又被打开,一个戴眼镜的男孩露了半颗头出来,「念学长说,你遗下了这本书。」她扁着嘴,双手接过。「我就说,斐妘你还是少点来会更好,纬学长愈来愈少说话了。」
听着他的话,她嘀咕起来,「那个黑面怪魔从来都不怎样对我说话的了,关我什麽事?」天晓得整个红樱岛都知道哲纬对你说话和他不讨厌你是成正比的,他愿对你说得愈多就愈不讨厌你。天刹的这个人,不是由喜欢一个人一直减到不喜欢,而是由讨厌一个,一直变到没有那麽讨厌。
世上怕没什麽人是他会喜欢的。
作为斐妘好友的芯怡无奈地听着她的碎碎念,「可是纬学长就是受欢迎,整个学苑就算他最受欢迎了,冷酷的人最有魅力了。」
「我最怕这些人。」斐妘厌恶地打了一个寒颤,「无论怎样说,我都是喜欢轩念学长的,又俊又帅,对人又温柔,还要总是微笑的。喜欢笑的人最讨人欢心了。」
「你对纬学长根本就有偏见。」
「是那黑面怪魔看不起我这个不怎会跳舞的人。」斐妘冷淡地反驳,轻哼一声,「自以为是的人,也不怎麽见他怎样跳舞就知道他根本就不过尔尔。」她努力打算回想起哲纬的舞蹈,想到的却不是在学院时所学,而是初来红樱岛时,误打误撞在湖边偷看到这个寡言男人的一段舞蹈。
评心而论,那段舞蹈确实精彩。
芯怡托了托眼镜,「我们天艺学院是整个红樱岛唯一的艺术学校,进来的人都是一等一高天赋的人。」
斐妘耸耸肩,呵呵笑道,「那我呢?」
她叹了口气,「凡事总有例外的,总之你还是少点去舞蹈室吧,四个月後的红樱节是这里的盛事,我们学苑负责舞蹈和话剧两部份,这时才正式排练已经迟了。念学长是这次舞蹈汇演的总指挥,一表现不好必定会被指责,作为念学长的挚友,哲纬学长、雨菱学长自然着紧的了。」
「可是这里的所有舞蹈课都取消了!真是让人不爽!」她这个被评为「劣」的舞蹈学生,既不能参演,又不可上课,就连去偷偷看人跳舞也不可以,也难怪她可如此。「雨菱学姐的指导课也没有了。」
「你可以跟学长好好学习就要好好认真上了,她是个出色的舞者。」听着斐妘点头循例地说好,芯怡叹了一口气,「我今天还要练琴,你回宿舍?」
斐妘想了想,摇摇头,「我去吃点东西,然後到图书馆去找书看。」
芯怡皱起眉,从下到上打量对方,然後托托垂下的眼镜,说,「你小心点,我一会找你?」
「宿舍见吧。」
听她这样说,芯怡也同意。却不知为何走不够三步,回头一看,对方的背影走了自己的眼中,她禁不住地扬声,「妘妘!」对方“哦”地转头疑问地看向她,芯怡眼珠转了转,「做人,总不要太执着。」对方有点不明所以地抓抓她的头发,芯怡笑一笑,「再见,一会找你。」
「嗯。」
回过头的斐妘定定地看着芯怡离开的背影,伸手甩甩自己一把短短的头发,才突然想起自己转学来到这里前,已将那把长长的曲发拉直剪短,甚至还染上另一种颜色了。
「真是不习惯咯。」将书本夹到腋下,斐妘将自己左面的头发勾到耳後,露出了一串漂亮的耳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会小心地找的了,小羽。」
一个黑色身影从树下踏出,看着那女孩的背影,从腰间拿出陀表一看,「还是迟了点。」察觉身後有异,斐妘机警地向身後一望,只见到一只黑色的鸟飞跃上树梢,傲视万物,斐妘心里没由来添了一丝寒意,第一眼接触上那只鸟的眼睛,她就知道那是一头具有强大魔力的鸟。斐妘紧咬嘴唇,走近那一头鸟,忽然见牠再次飞起,耸入云间看不清踪影,心里虽然有点忧心,但又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只好转身直跑。
楼上传来书本倒塌的声音。
深红色长发披肩的雨菱从书中抬头,对面的轩念满是疑惑,刚移开了椅子想要往上探,穿着围裙的哲纬便狠狠地从他双肩使力压回位上,「让哲纬去看看就好了。」雨菱淡淡一笑,又再埋首於她的舞蹈书中。
轩念点点头,同意她的说话,再将注意力集中书中。眼睛不经意略向刚才哲纬所坐的位置,他一直坐在门口的检视处,座位上直放着一本墨绿色封面的书。
敬书堂有三层,从第一层上去的哲纬看到第二层没有什麽人,也没什麽骚动,怕是意外应在第三层。
那个今早被他赶出舞蹈声的,浅棕发的学妹应该还在。厌恶地皱起眉,他来这间租书店工作以来,他没记住什麽人,除了这个半年前转学来这里的斐妘,不是因为她样貌特别姣好,而是因为她每天也在这里,睡着,直到自己换班她也不会离开。
每天几乎是到他值班时,她都必然会在,应该是一下课就跑来这里。「不知今次又在看什麽舞蹈书籍?」他永远会冷瞪着睡着书本堆之中的她,然後去看她所挑的书。这女生虽然舞蹈不济,但挑的书还是蛮有眼光的,她所看过的书籍就连哲纬都觉得很有用,甚至有的技巧连他也未能完全掌握个中奥秘。
只是她来看,实在有点浪费。
当他跨到最後一步,直到第三层时,浅棕色的头发在摇晃,听到声音时疑惑地向他这边看来。看书时的她,架起了一副无框的眼镜,添了几份成熟的味道。她手中转着的是一枝粉红色的铅笔,似乎在抄写什麽。
她感到对方不作声,双手翘着胸前注视她。拿笔的手不禁不断地转着笔,心里带点无奈地想──他应该,不是,等自己开口问发生什麽事吧?
「有听到什麽声音吗?」
斐妘看到他说话时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究竟这是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对方开口呢。一边伸出右手除下眼镜,左手的笔还是不断在转着,想着似乎不是,「嗯……没有听到什麽。」
哲纬见到她微微动了一动,没有作声却往前走上一步,斐妘僵直了身子,再次动了动。他蹲下来,看到她的右脚附近有一团黑色的东西,正欲上前多一步,斐妘顿时站直了身子,那团黑色的东西受了惊,急忙地不知逃还那里。哲纬机警地拦着牠的退路,用手用力地抓着牠的脖子吊了起来,审视着牠。
斐妘跑到他的眼前,扁起嘴说道,「牠只是肚子饿罢了,小黑在这里可久了。」见对方没兴趣理搭自己,她急急地大字型拦住他的去路,哲纬在长书桌前认真地想了想,应该先揍这女孩,还是将这只猫丢出窗外,细想後觉得两者可以同时进行。
不经意瞄到打开了的书上的内容,密密麻麻的外语他没有一下看懂,可是书中的一张插画却令他睁大了眼睛,斐妘一边饶有趣味地瞪着他的反应,一边伸手想要夺过他手中的胖猫,哲纬放轻了力度,她眼见黑色的胖猫就要掉落,马上急急抱住。
那时他已经收回对书的目光,然後又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这里不可以有宠物。拿来。」
更紧地抱住手中的胖猫,坚定有力地摇头,天晓得交给他,这只猫不是被人丢出窗外就是丢进河里。怎料那只胖猫却在此时突然“喵呜”的一声,锐利的爪在她的手背上划出红色伤痕,哲纬一反应就已经扑上前,怎料那胖胖的猫可就灵活,轻轻一跃已经来到窗外,斐妘又惊又讶地叫道,「牠的眼睛!」
哲纬也注意到,刚刚那只猫的颜色还是黄色的,却不知何时竟已变成红瞳,立在窗外直直盯着他俩,没由来令他打了一个寒颤,再次“喵呜”一声,向西边逃去。转头看向斐妘,伤口竟已沁出血水,显然这一伤绝对不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楼下有很小声的脚步声。斐妘一边嘀咕自己的手背的伤,嘀咕那只怪猫,嘀咕突然冒进来的人──即是他,完全没有为意楼下的声音。一个正常人不会故意压低声音,故意隐藏自己的行踪,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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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没理会斐妘,无视她要求上药的要求,二话不说地下了楼。斐妘嘟着嘴,「真没人情味。」望向窗外,打开了那个很少打开的窗子,探头窗外,轻巧地站在屋顶上看去,「那只怪猫那里去呢?」说着从裙袋里拿出一只浅蓝色的纸鹤,轻轻一吹,那只纸鹤活像有灵性地无风飘落,往西边落去。斐妘满意地拍拍手,牵动了手背上的伤,看了看右手手背的伤,「还是给人上上药好。」
这时哲纬才刚刚的走到下层,他就诧异的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男生,那是这里的值班员均楠,「有……有人……他……」均楠一见到他便痛苦地叫喊呻吟,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使哲纬听不清楚他的话,托住他的头,发现手瞬即湿湿的,一看竟已是血水。
「你快点替他包紮一下!」斐妘的声音传来,「我着人……」
「你看着他!」哲纬二话不说的将人放好,跑到下一层。斐妘看了看均楠所受的伤,嘟起了嘴,警剔地看向四周,下层已有骚动。转头看向均楠,赫见他流血不止,已经昏迷过去。她认真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审视着四周。
不是她不想救,而是有很多不知危险性有多大的人在这里,她不敢救。
忽然,她被一个人用力地拉起,然後一个人小心地从後接住她。碰触到的一瞬间,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从他的指尖直达她的心间。斐妘马上转头看去,她几乎从银发男子的眼中看到另一个人,她稍一失神,脸蛋便已发红:「念师兄……」
「你受伤了……」轩念皱着眉,扶着她坐好,半跪在她身前为她的右手包紮着,「刚才一定吓坏了你了……」
和他浅色的眼瞳对上的那一刻,斐妘觉得自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感觉得到轩念身上发着的气息吸引着她,看着他细心的动作,斐妘觉得世界好像已经停顿,让这里只有他俩。
雨菱的目光一直射着他们两人,斐妘是在轩念包紮过後才感觉得到的。她听到雨菱责怪他的声音,但斐妘没有理会,她还是为绷带上的温柔而平静不了心跳。
是他了。
斐妘心里说着。
那种怦然心动,让她确信自己一直的想法,他一定是自己命中一定要找的那个他,肯定没错。
斐妘回到宿舍时,已经整个人累得快要散掉。轩念一直忧心地说要带她上医馆,雨菱无可奈何地助他劝说自己,不安地推却,她不想接受太多人的好意。溜到体育馆里练了一小时舞蹈,发现自己最近似乎还真是没有什麽进步,她就有点泄气。
来这里自然有为找些什麽,但更多想的是怎样才可以改进自己的舞蹈。可是现在的课程中断了,不只学的机会,就连看舞的机会也少了很多,也难怪自己比以往更难觉得自己进步了。
当她从裙袋翻出钥匙的时候,赫见地上有一片浅蓝碎纸,她呆着出神,当她意有所感地向侧旁看去时,心里的不安扩大。
没有什麽在哪里。她屏住气息走得更近,这时银月透出密云,清挥洒落的时候,斐妘几乎惊叫起来,那是一只黑色的鸟。
从没有见过的鸟类。斐妘自问来自岛外,见得多识得广,可是这种鸟就是令她心寒。那是梦中的鸟!在她经常做的那个梦里,一定会出现的那只鸟!她今早已经见过的了!只是那时还没想起。
直到亲身接近,斐妘才感到那是一只魔力极强的鸟。愈靠近,这种压逼的感觉就愈强烈。
背後似乎有什麽。
这个认知让斐妘猛地回头,没有什麽。
“呼”的一声,那只鸟从斐妘的左侧划过,她感到脸上传来一阵刺痛,那只鸟没有转弯,直冲向前,没有任何声音,那只鸟突然又消失了。
斐妘又惊又怕,马上打开了宿舍的门闯了进去。开了房里的灯,芯怡还没有回来,她急急换好便衣,拉开窗帘,认真地垂首看向四周。
她记得,梦中的公主也有一头雪白的鸟,牠叫“银鸟”,为主人传递口讯,在公主发疯入魔後,那头白色的鸟也渐渐变成一头血红色的鸟,最後就像血一样,慢慢变黑……
梦里,每每到那个时候,就有另一头怪异的黑鸟出现,然後一下子击杀银鸟。每每到这刻,她就会被公主的惨叫声惊醒。
斐妘倒在床上,缓缓闭上双眼,梦中的鸟竟然真的出现……
宿舍外的树梢头,一个黑衣男子伸出雪白如玉的手背,让黑鸟停留轻吻,「嗯哼,你吓倒公主殿下了,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