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投於人身,基於过去你并无做什麽伤天害理之事,心念也算正直,除了几个与阿修罗相似的特质⋯⋯」眼前一个穿着素色白衣的女人缓缓说着,她的头发用发髻盘起,看起来十分乾净清爽。她脸上无任何皱纹,声音柔和。
「孟婆⋯⋯」我打断她的话,抬首,「孟婆,我可以投身至古代吗?」
「什麽?」孟婆看着我,没有继续说话。
「我想去古代。」我再说了一次。
这次孟婆没有再说什麽,他的眼里毫无波澜。转身,他往前走,「来。」手在空中轻轻画了个圆,顿时就出现一个灯笼。
我们在一个石碑前停下,碑上什麽也没写。不过石碑之後是一以麻绳及木板造成的桥,弥漫着烟雾。我问了问孟婆,「这里是哪里?」
「走过便可转世,这条路是你选的。」孟婆将灯笼交给我,「我不知道你为何等上千年还愿转世,我得提醒你,不得泄漏半点前世的事,相信你看过无数惩处,知道我所言之意。」
「我明白。」接过灯笼,向孟婆躬身,然後走向前方那座漫着袅袅迷雾的桥。
我以为投身到肉体会是什麽痛苦的过程,没想到只是一晃眼。
耳边隐隐听见啜泣声,空气中似乎有沉香的味道……?
我已经习惯意到即身到的状态,在过去,刚死的时候我还不习惯那种像气球一样、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的感觉,花费不少时间适应、找到如何稳住自己平衡的方式,在另一个世界,什麽地吸引力等等的科学定律都不管用。这部分也花了段时间更新一下自己的处境跟应对方式。
再次拥有肉身後,我才知道为什麽以前帮孟婆跑腿时偶有耳闻,肉身只是个臭皮囊,重又麻烦──是真的挺重的──我感受到自己渐渐的与肉身贴服,於是我试着使了使力动动四肢。
待我比较习惯这个肉身之後,我开始觉得身边总有冷空气围绕。这种凉飕飕的感觉我很熟悉,还在冥界的时候,只有在地藏王那一殿才感觉得到温暖,感觉像是以前冬天在操场的时候升旗,结果出了太阳一样。
我转转眼珠,想撑开眼皮,可是没想到这眼皮居然比想像中的还沉重,我试了好几次,终於在我试了将近第十次时──开眼了!
虽然只是一小缝,但是随着我练习着睁开、闭上几次,视野越来越广。刚开始,我只能看见模糊的景象,接着能看清楚天花板。底色为土黄色的天花板,有精细的雕花,柱上也是,毫不马虎得就像复制贴上一样。
耳边的啜泣越来越清晰,我吃力的、挣扎坐起,皱着眉看了看眼前——好几十个婢女、下人跪在门外,中间让出一道。在门内离我近一点之处,有个穿着藏青的软缎长衫,腰间系了黑底、银白色蟠离纹的大带,身形挺拔、年纪约中年的男人,他眼神严峻、眉头深锁地望着地板;而他身边,则站着一名年轻的男子,穿着月白色软缎长衫,腰间绑着青色祥云样锦带,头发全部紮起,剑眉及一双清澈的双眼。
坐起身後,我看着自己身上的服装,是件淡粉色的素色白水裙,脚上穿着粉色绣鞋。慢着,我是个死人?不是应该是…婴儿吗?
「⋯⋯凝儿?」我研究自己服装时,一个男声轻轻的唤了唤。我抬头看了看眼前,那个年轻的男子缓缓走向我,边移动步伐边叫着「凝儿」。而他身边那名中年男人也将目光投向我。
「你是……?」我愣愣的问来到身边的他。
「我是哥啊,凝儿。」他扣着我的肩膀,情绪有点激动。听见我这麽问,他眼神中的喜悦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错愕。我将视线从他激动的神情移开,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语不发的男人,他板着脸,可是眼眶内似乎盈满泪水。他接收到我注视的目光後,便旋身离开,负手走出门外。
「你没事?」他放开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捏着我的手臂,「我不是在做梦吧?凝儿,真的是你?」他止不住激动之情,直接把我揽在怀里,我整个脸实实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这时脑中出现另一个声音──是心电仪器。
「我快……不能呼吸了……」我整个人快被他闷死,举起手,我使劲推他。唉我说这肉体怎麽就这麽沉呢?
「噢,抱歉、抱歉,」他放开我,俯身看着我,眼眶湿润,「凝儿,你没事真太好了!」他堆满笑容,闪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这里是哪里?为什麽我会在这里?」孟婆怎麽安排这路让我走?我不该是投胎到婴儿吗?
「凝儿,你别吓哥,这是你待了十六年的家啊!」听到我的问题,自称是我哥的男子怔了怔,扶着我的肩,不可置信的回答。
我家?所以我是这家的女儿?这家女儿死了?
「我家?」我越过眼前这位哥哥,看向他身後的婢女、下人,而他们似乎是没预期到我的观望,立刻收起讶异的神情、慌忙低下头去。
「……凝儿,你都忘了吗?」他的眼神复杂,语气又带着希望。他放开我的肩膀,问:「什麽都忘了?」
他剑眉微皱。
「我……不记得了。」我老实摇头。
「连哥哥、爹、娘,甚至是这个家都忘了?」他追问,语气很急切。我看着他的眉毛,不禁想着,原来那些古代人眉毛还真是长这样啊……近看还真是满有威严的,怎麽电视剧的就特别好笑?不对,现在不是关注他眉形的时候。
「嗯……」我点点头,而这个回答对哥哥来说似乎是太晴天霹雳,他後退了几步,嘴微张,神情错愕。
「来人,」半晌,他转身招呼人来,「送小姐回房。」然後转过身,手起刚才晴天霹雳的表情,走近我说:「凝儿,我让人到房里帮你更衣,好了以後在房里等着。」语毕,他轻轻拍着我头顶,口气跟刚刚差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怎麽说,就是有种、像是对什麽很宝贝的人说话的感觉。
到了房里,我跟被差来的婢女僵持很久。我要她不用帮我换,我自己可以,她倒是十分坚持,说什麽也不肯让我自己来,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她推去门外,要她在门外看着,而正当我惯性的要将门栓栓上时才想到──古人没门栓这东西。
「小姐,您就让茉儿帮您换上吧,您身上还有伤呢!」那个被我推出去的婢女还不死心的在门外喊着,急切得很。
这情况让我想起以前,我都是自己打理一切,举凡头发、服装、三餐,那时候好希望妈妈能跟别人的妈妈一样帮我绑头发、打理仪容、在厨房喊我吃饭,这些回忆片片段段的并不是很清晰。虽然这一世肉体是小姐,不过怎麽说婢女都是外人,她又不是我妈。
「怪了这衣服怎麽穿啊……」我喃喃念着,解着自己衣裳上的结,「唉这头发怎麽就这麽碍事……啊!」为什麽背这麽痛……
「小姐!」茉儿似乎是听见我的叫声,立刻冲进房里,我转过身看她,从她的表情上推断我的样子一定很窘──内杉被我褪去一半,右手拉着自己的长发──她赶紧冲上来查看我的情况,「小姐,您没事吧?」
「没……」我皱着眉,那疼痛感还未褪去。
「小姐,让茉儿来吧,您站着别动。」她眼神里尽是哀求,好像盯着父母想要买玩具的小孩一样,我只好点点头站着让他服侍。
茉儿动作很麻利、很轻柔,像在对待什麽脆弱的东西一样。我盯着她看她到底是怎麽搞定我这身玩意,而她总是在不小心接触到我眼神时,慌忙的移开视线,然後继续手边的事情。这让我不禁好奇起来,以前这个主人到底是什麽样的人呢?
「你说,你叫茉儿吗?」我透着反射看着她专注着梳理我过腰长发的神情问,「哪一个茉啊?」
「回小姐,是茉莉花的茉。」她轻声的回应着。
「噢……茉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啊?还有,我叫什麽名字、是什麽样的人、家里都有谁呀?」刚刚没从哥哥嘴里知道些什麽,我只好问茉儿,说不定知道的更具体。
茉儿的动作顿了顿,她瞄了眼铜镜,恰巧跟我目光相交,然後又慌忙低着头继续梳理我的头发。
「回小姐,这儿是将军府,老爷是名将军,夫人在产下您时不幸逝世。您的名字叫做……」茉儿停了下来,我抬头问她:「怎麽了?」
「茉、茉儿没敢直呼您名讳。」她恭敬的站在我身旁,头依旧垂得低低的。看茉儿这样让我好不习惯,怎麽搞得我跟佛地魔一样啊……
「你尽管说,我不介意。」想以前,我总是听到同学直呼老师名字,甚至私下取很难听的绰号。果然古人与现代人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吗?
「您、您姓左,单名凝。凝结的凝。」她缓缓的说,音量很小。
「那我哥哥呢?」我转身问她,但好像把她吓了一跳。茉儿本能的後退,然後说道:「少爷姓左,名子澄。澄澈的澄。」
「怪不得哥哥老喊我凝儿啊……」我喃喃念着。原来这肉身的主人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叫左凝啊……不过千金小姐怎麽无故会死了呢?「那为什麽早上?」
「回小姐,您前些天留下字条离开府里,老爷让我们四处找您,後来发现您的身体在水上漂流,於是……」「你可知字条内容?」没等她说完,我打断她。那个字条就是这千金小姐死了的关键吗?
「茉儿不知,当时找到您时,已经气绝。」我皱着眉,思索着茉儿的话,千金小姐没事跑河里干嘛呢?
「凝儿!」忽然,房门外传来呼喊声,「是我,哥哥,我可否进去看你?」
「好。」我应声,茉儿便前去开门。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其实倒也不用人开门不是?反正没有锁。
左子澄走到我面前,看着茉儿帮我打理的仪容,欣喜的笑,「我的凝儿回来了。」他伸手摸摸我的脸颊,这让我有点不自在。左子澄看起来清新俊逸,眼神清澈得样子有点像……韩国有个人很多的男子团体……啧怎麽就想不起来是谁!总之,可以称是帅哥。以前我的世界里只有书本,是独生,也没有过亲近男孩子的时候。就算是在冥界,那些灵体看到的也仅有五官的模样,看不出美丑。
「怎麽了?」他收起笑容问,「脸怎麽这麽红?」
「没、没事。」我尴尬的扯扯嘴角,然後站起身,打算走到床边──等一下,这天旋地转的感觉怎麽又来了?
「嗳,凝儿!」左子澄揽着我,好让我站着不至於倒地,「凝儿,来这坐着吧。我请了大夫给你诊脉看看你的情况。」他扶我走到床边、让我坐着,然後俯身看着我的脸说道。
「哥哥……」啧,这声音怎麽这麽高亢,「哥哥,方才我问茉儿,她说我留下字条离开府里,你可否告诉我,字条写些什麽?」我有点不习惯自己的声音,我记得自己声音不是这样的啊?左子澄看我咳了声,立刻拍拍我的背。隔着层层的衣服,还是能感受到他从掌中传来的体温……嗯,难道这就是阳气吗?
左子澄看了眼站在离我不远处的茉儿,说了声都下去吧之後,整个房间顿时清闲不少,待其他闲杂人等出去之後,他才开口,「你说要跟李文轩那小子殉情。」
讲到李文轩这三个字,他脸色明显一沉,本来清爽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肃色,剑眉皱得紧,「我本来想打算,待找到那个混帐後,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可没想到寻到他时,他摔在中游旁的石堆上。」
我看着他愤恨不平的样子,觉得有点可怕,那表情比我在冥界看过的都要阴沉、恐怖,又不是什麽杀父仇人不至於吧……
「凝儿,难道你对那人还念念不忘?」左子澄的问题让我从他是不是恋妹还是什麽妹控之类的思想里抽离,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这问题问得一样杀气腾腾,让我不得不咽了咽口水,赶紧解释。
「不、不,我连身在何处、姓什名谁都还未搞清楚,怎麽会记得他半分?」
「你……」「少爷,冷大夫到了。」他欲开口说话,门外就传来婢女的声音,他赶紧回应:「快请进。」扶我躺着之後便退到我床边,好让大夫诊脉。
我躺着给大夫把脉也无事可做,於是我便盯着大夫的样子看。冷大夫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跟在厅堂看见的那个男人差不多,或许比他年纪轻点,不过冷大夫没有蓄胡。没多久时间,大夫看向左子澄,开口说:「小姐身子属虚寒,较畏寒,且容易手脚冰冷。体内尚有伤未复原,应多休息痒伤。」
「大夫,我妹妹对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这是什麽缘故?」左子澄听到大夫的诊断後,一方面放心下来,一方面又十分疑惑,於是又请大夫帮我看看。
「小姐可有其余不适?」大夫再把了把我的脉,眉头微皱。
「觉得浑身无力,方才欲起身时,还觉得头晕目眩。」我模仿着古人的腔调,诉说些症状。我不太看古装剧,只是之前偶然看过电视预告,是从现代穿越的古装剧……呃,说来我这情况还真是跟人家穿越剧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如何?」左子澄看大夫皱眉就着急的想要个结果。
「从脉象来看小姐除了方才说的,并无他异。至於您说不记得过去事……有一说法是心不藏神、魂不藏肝,因肝血不足,然肝胆火郁,令魂不堪扰,则出现精神失常症。」将我的手收进被褥里,大夫站起来,桌上写起字来,「照着这药引上所写,给小姐照三餐服,便能痊癒。」然後冷大夫将药方交给左子澄。
「好的,多谢。」接下药引,左子澄跟着大夫身後走,突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转身说道:「凝儿,我送大夫出去,你先躺着歇息。」
「好。」我说。左子澄见我应允便跟着大夫步出房门。
「我还以为这个身体也生病了呢。」我喃喃说着,话音才落,房门就被打开,我正打算起身,一个低沉的嗓音让我愣了愣──
「凝儿。」他仍旧负着手,眼神一样严峻,眼神十分复杂。当时我没机会看清将军长得什麽样,这麽近看才觉得──自己好像在看着中年的左子澄……基因遗传太神奇了!
「……爹?」
为什麽我有种……做坏事然後被抓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