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本宫知道,你喜欢皇上。」
「本宫知道自幼年那次别过之後,你便有了执念。」
「本宫不是过来怪罪你当初所为,说来,倒是要谢了你,若没有你,本宫也不会和皇上如此相遇。」
「你颜茕可以活的没心没肺,惯会收获人心,给他们希望,再背叛他们,把他们的信任扔出去,讨到自身的好处。」
「这麽自私自利的你到哪儿都能活的风生水起,况且你又长了这麽张迷惑人的脸,何必苦苦进宫,待在这小小的曲终轩,看他人脸色,喝着发了霉味却一再冲泡的茶呢?」
「这只是因为,你有一个执念。」
「而本宫知道,你的执念,便是皇上。」
「而本宫,能给你一个机会,进皇上的眼,了却你的执念,就是你要不要,敢不敢?」
那日宁素锦丢了这麽长长一串话,就领着那行宫人扬长离去,离去前令人把东西放下,并言颜茕若是想好了,要了这个机会,就来昇平宫见她。
这回颜茕也没有拦着人,任一大群活人在她眼前晃,彩枝忙着把东西收下,又看着一长串人出了曲终轩,整个小院又归回往日的宁静。
以往都是颜茕缠着彩枝说话吵着彩枝都有点不耐烦差点掀桌了才意犹未尽的住口,现在这曲终轩吵闹的来源也静静坐在椅上不说话。
彩枝被她这样怪异的安静弄得慌,只好道,「主子我们这下得了这麽多赏赐,终於有钱给赏银了,这会冬天可好过啦,等会奴婢去司衣房吩咐下去要他们拿这些布做些新衣去。」
颜茕懒洋洋的随口回道,「是啊这麽多金银珠宝都是牺牲你家主子的脸换来的,得好好珍惜。」
「……」彩枝安静了。得,这会儿还能和自己开玩笑,看来没什麽大问题。
彩枝以前曾经扯着颜茕的脸,恨铁不成钢的说主子就你这张脸,就算没指望你倾国倾城来个甚麽不要江山要美人的传说来,至少也能讨了妖妃弄个红颜祸水吧。
颜茕把此当作对自己美貌的称赞欣然收下了。
一开始彩枝还常劝劝颜茕多有点心思,即使这宫中最多的就是美人,但颜茕这样貌也是美人中的楚翘,绝不是该待在这小小曲终轩等人老色衰没没无闻死在永巷的人。
一般入宫的秀女没背景的都会被分发到各宫作宫女,除非那人有特别出彩之处。
比如颜茕。
只是个普通平民被选进来的,当初分发时皇后看她的样貌觉得日後是个得宠的,就先讨个好直接先给了个才人,奈何这位居然得了才人就安分待着,甚麽动静都没有。
可是奴才再怎麽有干劲,摊上一个毫无志向可言的主子也是没辄。
所以彩枝一直以为,颜茕进宫来就是混吃等死,对甚麽後妃之位、圣上恩宠没半分兴趣。
可是听方才宁妃所言,颜茕和宁妃认识,颜茕貌似也认识皇上,甚至欣悦於皇上才进宫的。
但有哪个心悦他人的女子是这番表现?
彩枝满脸复杂的看着已经待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颜茕。
现在举凡民间茶馆都有人嗑着瓜子畅谈宁妃和当今上圣的甜蜜过往。
传闻,宁妃幼时家贫,又是个女娃儿,被家人拿去给牙婆卖钱,刚好遇到还是九皇子的圣上,出宫时看到,怜宁妃年幼就被这般被家人丢弃贩卖,就当场买下尚还幼小的宁妃娘娘,收回府中,作为贴身婢女,两人培养出感情,却不知为何仍是以婢女身分待着,没有收入房中。直至圣上登基,才把她册封为妃,宠冠後宫。
民间传闻虽然多少与当时有出入,但大致方向是相同的。
只是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宁素锦与圣上相遇是因被家人丢弃,却不知道,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颜茕,而宁素锦并非被家人丢弃,而是被从小认识的好友颜茕拐去给牙婆。
颜茕和宁素锦从小两家就认识,只是两家都家贫,偶尔互相接济,但颜氏和宁氏皆为寡妇,古语有训,男人死了妻子能再续室,可女人死了丈夫就只能一生守寡。
两家没有男人撑家,只能接点缝缝补补的活来过日子,一个月就几个铜钱,两日一餐已经算好的了,常常五日才能有顿吃的,而且颜茕还有一个弟弟,颜氏缝补的钱要养三口人,根本是不可能,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颜茕是姊姊,颜宣是弟弟,颜宣的养分像是被先出生的颜茕给吸走了,颜茕打小就健康活泼,颜宣却是个药罐子,身子糟的不紧不能帮颜家分摊压力,反而是颜家最大的经济压力。
颜氏是个传统的女人,觉得颜宣是男的,是颜家传承的希望,若是不能让颜宣好好活着娶妻生子继承颜家,就是对不起丈夫,因此常常省着自己那份,都给姐弟两人,颜茕还年轻,饿着还行,但颜氏年纪大了,已经被折腾了一辈子,没过过什麽好日子,一觉醒来又是烦恼日子又是劳累身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两年便病倒了。
家里娘亲和弟弟都吊着口气,娘亲倒了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没了,娘亲还一直嘱咐颜茕说,她自己年纪上了遭不住了是正常的,死了也便罢了,但要颜茕一定要养好弟弟,不然她到了地下也有没颜面见颜家列祖列宗。
颜茕年纪小,又是女娃儿,没人收她作活,她只好去偷,去抢。
那时的她真的是人见人嫌,狗见狗嫌,邻居街纺都说颜家的女儿是个偷儿,不要脸。
她想哭,可是又怕颜氏问她原因,这样颜氏就知道她的女儿是个偷儿,会不要她,把她打出家门。
所以她慢慢学着不会哭了,回家就和颜氏说她今日得了老板娘看重,多给她馒头。
颜氏听了也就笑,让他快把馒头给弟弟吃,说颜宣饿了三天了。
颜茕说好,笑着把馒头拨碎慢慢喂给颜宣。
可是颜氏不曾记得她的女儿颜茕已经半个月余没碰过吃食。
颜氏不会看见颜茕脸上明显的新伤疤。
颜氏不会知道在她被街纺传为偷儿後她是怎麽千辛万苦被一群大人发现偷食物痛打在地,却不能放手,死死护着这一个偷来的馒头,等那群人打的出气了,嘲她吐了几个痰走开,她才把怀里的馒头用全身最乾净的那块衣角擦乾净些,然後笑着说,娘,我回来了,您瞧,今天老板娘特别开心,给了我一个馒头呢。
颜茕恨。
她恨眼里永远只看的到弟弟的颜氏。
她恨永远只会躺在榻上给家里增添负担的弟弟。
她恨嘴上满口仁义道德唾弃她但从没人想过一个女孩儿作工没人要,家里却只能靠她负担,除了用偷的她还能怎麽办。
她甚至恨过这整个世界。
凭甚麽有人生下来就是名门闺秀吃好喝好一生最大的烦恼大约就是能不能嫁给一个她喜欢的郎君,而她颜茕就是个爹死了娘不爱弟弟是病痨只能被人唾弃的小偷呢?
颜茕小时候想了恨多,恨了很多人。
可是到头来,她恨得不是过是幼小,无能为力,受人唾弃的自己。
自小和她交好的宁素锦就不同,她们家也穷,甚至宁氏比颜氏走得更早,宁素锦家里还是有些她爹留下来的碎银,几日吃一餐,至多还可以撑个两年,再撑个两年,宁素锦大了,作工也有人收,不用做小偷日子也能平静的过去。
宁素锦也知道颜茕偷人家东西这回事,每次她都会和颜茕说这样是不好的,是布道德的,即使她家再艰困,她也不能偷人家东西,她偷了东西,那被偷的那个人岂不是很可怜?
颜茕很想质问她,很想和宁素锦说那是你有你爹留下的银子,而我颜茕呢?我甚麽都没有,只有一个病在床上的弟弟和快死的娘!
但颜茕到头甚麽都没有说过。
因为她怕她说了,她和宁素锦就做不了朋友,这样她连唯一的朋友都没了。
所以颜茕永远都是笑的应和宁素锦。
即使这个朋友永远也不懂她。
颜茕以为她会永远和宁素锦维持这种微妙的朋友关系下去。
直到有天,她一回家,颜氏就哭着抱着颜宣,说颜宣快不行让,让她快去找大夫。
可是她连吃的都要偷,哪来的钱找大夫?
颜氏看她迟疑,哭得更惨了,直说她知道颜茕作工肯定有攒下些铜钱,每回回家却总只带自己作工吃剩的,她以前也假装不知道颜茕偷偷攒钱,也不怪颜茕自己有钱却不去买顿好的好弟弟吃,只求颜茕赶紧拿那些钱去请趟大夫,要是颜宣活不了,她也不活了。
当时颜茕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怕她带回来的东西颜氏知道是偷的,嫌脏不吃,只好说好善心人怜她可怜,收了她作工,编理由想让那些东西是合理的。
然而这个世界上哪来的好心人?
颜氏却仍认为颜茕自私,偷藏钱,只给家里带自个儿吃剩的。
颜茕想哭,现实却总不允许她哭,她只有先哄着颜氏说她这就去找大夫,颜氏这才稳定些,让她快去。
但她哪来的钱找大夫?
去偷?
去抢?
去乞讨?
她告诉自己,别傻了。
颜茕忽然想到,她还有宁素锦。
於是她去找宁素锦,求她借她银子去请大夫,不然她弟弟真的不行了,她以後大了会攒钱还她的。
宁素锦却说:「颜茕,真的不行,那点钱是我爹留给我的,借给你请大夫,大概也就没了,你让我以後怎麽办,你不能这麽自私。」
颜茕从很小就知道人是自私的。
可是她不能接受,永远在道德制高点上教训他的宁素锦,常常拿有僧有以肉身饲鹰的宁素锦,说出这种话。
凭甚麽有人可以活的那样,凭甚麽她只有活的在这边下跪磕头活的那麽下贱!
凭甚麽!
颜茕笑着说没关系我理解,就走回家了。
颜氏问她大夫呢,她说晚了大夫都关门闭诊,要明天才行,於是颜氏又是哭,好不容易把颜氏哄的睡下了说明天一早她保准马上找大夫。
她不知道她的谎言能圆到什麽时候。
她有些混沌的想着颜氏,想着颜宣,又想着宁素锦。
真烦啊。
真想死了。
一了百了,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终究只是想想,如果她死了,颜氏怎麽办,颜宣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