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日宫里的梅花开得异常艳红,一朵朵盛开在树枝端犹如美人面上一抹如霞嫣红,远观似宫灯摇曳,红烛点点。
一袭单薄绯衣的颜茕似若无骨般懒懒地撑了只手在桌,眸光迷离的看着窗外一株株盛放的梅花,不时抿口茶,愣是无视一大行往屋子里捧着锦缎丝绸,美玉金饰的宫人,只是听着领头公公尖着嗓子报出长长一段品名,心里只觉得真吵,吵的脑子疼。
送入口的茶味道极淡,茶叶是极粗的,本身就带着股野草味儿,一开始嫌弃着嫌弃着,在深宫里熬了这麽些年倒也习惯了。
这些宫里的宫人都极是贯会见风使舵的,前先年看着她是刚进宫的才人,还会给几分脸面,後来这麽些年也过去了,宫里的秀女来来去去了好几批,见她仍是没承过宠,现在连些粗茶也不给了,无奈只好把以前的茶叶就这麽冲冲泡泡好几回,泡的连野味都有些淡了,基本就能算个水。
无宠的女人待遇都好不到哪去,屋子里的炭一烧就烧出堆黑烟,颜茕都差点怀疑那公公莫不是直接拿厨房里烧剩的柴火扔给她了。
即使这样,颜茕仍然一年不论何时都穿着一袭绯衣,彩枝问她为何如此锺情於绯色,颜茕总笑着回,待在闺中时总会偷偷托兄长从市集里带些武侠话本给她解闷,看着话本里的侠女哪个不是一身鲜衣怒火,白马美人,畅意江湖?女娃儿总爱作梦,觉得话本的江湖是看哪个不顺眼,砍了,哪个不顺心,不干了──俗世哪能这般称心快意?作梦作久了,也就对绯衣有了执念,觉得自己即使不能畅意江湖,至少穿身绯衣过把瘾吧。
当时一旁听着主子叨叨絮絮说着些的彩枝原本想回句绯衣在话本里不都是甚麽魔教妖女,反派大魔头才穿的麽?但看着流光匀洒在颜茕白皙的面上,一双眼睛似想到甚麽绽放着璀璨的光芒,默默把没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而来的一行宫人手上捧着的望眼过去无不是绯色的锦缎,或者以绯色为主调的配饰,显然很是了解颜茕莫名执着的爱好。
彩枝是颜茕到宫中後才配上的宫女,颜茕曾大方的表示彩枝就是她的首席宫女了,彩枝对此表示嗤之以鼻,因为这曲终轩一个位在尾巷的小院子上下就她一个宫女,没其他半个宫人,说甚麽首席,整个院里上至端茶下至砍柴甚麽活都她一个人干的。曲终轩这个名字,曲终,曲终,曲终人散,听了就不吉利,又在巷子尾巴,平日根本连只麻雀都不愿意飞进来,这让好几度想捉只麻雀让自己的吃食加点肉的颜茕表示十分惋惜。
两个人年纪相仿,都是入宫没多久的秀女,只是一个成了宫女一个成了才人,在这宫中的品阶都是底端的,倒没什麽所谓的主仆之别,这些年两人嬉笑打闹了过去,彩枝也看惯颜茕整日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然而半个时辰前一个看着品阶不低的公公领着一行宫人捧着堆彩缎金银进了曲终轩,也没报是哪个宫哪个主子派来的,批头盖脸就是一长串的品名念下来,就这麽念了半个时辰,彩枝也从一开始被满屋金光震的直眨眼,到现在淡定的默默立在颜茕手边给她添茶水。
「这些都是昇平宫里的那位宁妃娘娘赏赐下来的。」那公公终於把长长的品名点数完,笑着补上了来头。
彩枝是深知自家主子痴迷绯色的性子的,院外树上被风吹来挂上了一条细细的红带她也是硬要爬到上头把那红带扯下来带回,还差点摔了下去、好不容易把每月一点碎末的月钱存了几年,就是从司衣房给别宫娘娘制春衣时剩下点零星的绯色布料和司衣房的女官硬磨着偷卖给了她,凑成了条披锦。
每次看着颜茕干了些蠢事後彩枝总想着板起脸训她,但一看到她披着那条披锦,衣袖翩蹮,如墨的发随风而舞,笑着张脸问她好看不时,看着那张在骄阳洒下更是璀璨使他物黯然的面容,还是不禁脱口说出句好看。
所以当深知颜茕本性以为她会一点都不矜持下就冲上去把这些来路不明的赏赐要下而正准备要拦住她的彩枝,意外看到从没在颜茕那张精致的脸上出现的冷淡。
颜茕把茶杯放在桌上,上前到一个黄衣垂首捧的的一盘金银里拿起个镶着红玛瑙金边的玉镯摆弄了两下又放回,又漫步走到另一个捧着绸缎的宫人面前像似细细瞧了上面的纹路。
一般来说上头有人赏赐下来东西,就是直接让下人收了,再给送礼的领头宫人一些碎银表面客套两句表示感激就得了,当着送礼的人的面打量东西可以说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可这整个曲终轩里也就颜茕一个称的上主子,其他都是下人,一时半会也没人劝阻。
颜茕绕了圈後,又回原本的椅子上坐了下去,也不管整院的宫人,自个慢吞吞又喝了口茶,忽地一声极其刺耳的「呵」了声,在整个宁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和你们家娘娘说颜茕粗鄙无雅,用不上这些好东西,请娘娘莫要糟蹋了,还请收回赏赐。」她一字一句说道,特别咬重了赏赐二字。
她的声音很特别,不是常听的美人如黄莺出谷的清脆,是懒洋洋的低哑,每个字的音断得乾脆又是俐落。
「这……」那公公头垂的更低了,宫里哪位收到赏赐不论心里如何表面上都不是欢天喜地的收上?何况是正当圣宠的宁妃娘娘赏下的。
东西都送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这东西都送了,不收,岂不是打脸?真要给颜茕退回去了,不就是一个小才人打了宁妃的脸。
「东西都是宁妃娘娘特地吩咐下给您的,特地寻了合您喜好的珍品,您不收,奴才也没办法交差呀,还忘您谅解咱们这些下人难处。」
彩枝一入宫就位低,看着别群宫人对他们红眉绿眼,像看到甚麽脏东西似的,而这麽个主事公公这样对她家主子刁难也没恼,垂眉顺耳好声好气的说话,还是来送礼的,恨不得当场就帮颜茕收下了。
只听得颜茕忽然一串连笑,透的几分悲哀,嘴角扬起讽刺的冷笑,说,「我体谅了你们?谁人来体谅我?她宁素锦的东西,我收不起,也看不起!她真要有甚麽话想同我说,自个儿来见我,不用送甚麽虚礼,这番荣华富贵,我若是看得入眼,今日这宫里岂会有宁素锦的地方!」
这番话说的三分讽刺,七分自傲,可说是无礼到了极致,对比宁妃的圣宠和她的默默无闻,让人一听当下只想驳她狂妄。
但是那张脸,艳丽张狂的让外头单纯的白,渲染得色彩令人眩目,数不尽的风流惊艳,让素来见惯各色美人的宫人抬首的一瞬间被撩的恍然,几不知身在何处。
让人想反驳她,却又因为这女子这般的颜色一时怔的无语。
「本宫知道你瞧不上这些。」
忽然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呼醒了沉默的众人,一抹绰约的身影踏了进来,那行人听得了这声音连连躬身行礼低喊声声「宁妃娘娘万安」。
宁素锦穿的一贯是素雅,挽起的头上和额边只插了几只样式别致的银钗,青衣及地,披着狐裘斗篷,颜色是素却看得出布料上好作工极为精细,她的身上有种属於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润多情,和颜茕的唾唾逼人相比宁素锦显得温和太多,整个人并没有宫里得宠女子专有的骄傲。
「本宫知道你瞧不上这些。」宁素锦又低低重复了一次,像强调些甚麽,自顾自的向前坐在了颜茕桌旁的木椅上,那双被圣上赞誉多次的双眸直直盯着颜茕刻意别开的侧脸,说──
「可是本宫知道,你喜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