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严清又来到庆园,除了上次带来的颜料与墨,还有一刀纸、几枝笔与一方砚,林舒苦恼的看着严清一一摆在桌上。
「公子,再拒绝主子可就不止这样了,主子向来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严清莞尔说。
「这……那只能这样了。」林舒心里叹息。
这时,严清从怀中拿出书信交给林舒,林舒接过,才说:「那麽,阿清告退了。」严清点头後便转身离去。
林舒拿着那封信獃站在房中。他突然不知道是不是该看这封信,无论是自身还是刘公子,林舒都对这样的情景感到陌生,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走进里间倒在床上,手里拿着刘公子的书信,愣愣的盯着也不拆开来看。
直到一日夜里,林舒才藉着烛光将信拆开展读,相较於夜晚喧闹的庆园,林舒房中只有火光因着微微的风动而摇曳,照映着林舒神色昏明而沉静,只见他如同失魂的人看不出他的反应,道不出心之所向。
这时,房门外一人敲门走了进来。
「舒哥。」程鸢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我在里面。」林舒摺好书信塞入枕下,程鸢一进来就见林舒坐在床头边。
「鸾姐让我来找你,说是让你去雁哥哥他们那边伴个曲。」程鸢见林舒面上有异,却也不知如何说起。
「嗯。」说着,林舒起身对着镜子确认了一下仪容,程鸢拿起梳子也替林舒爬起发尾。
「好了,我们走吧。」林舒转身收起程鸢手上的梳子放在镜前,就往外走去。
程鸢跟在其身後,走出里间前他望了林舒适才坐的床头一眼。
等林舒再回到自己房间,就听里间传来声响,看着里间微弱的火光他困惑的走进一看,就见程鸢慌张的正要从床上起来。
「鸢儿你这是……」林舒难掩惊讶的看着程鸢,只见程鸢虚心的低下头抓着自己的衣摆,突然开始抽泣也不说话,林舒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失望,最後他叹了口气,转念之间又觉得许是自己没教好,他开口问:「为什麽偷偷摸摸的进来?什麽事不能跟我说?」
程鸢抬头泪眼看向林舒说:「鸢儿只是……只是……」说着他又低下头,紧抓着衣摆怯弱的说:「想知道……舒哥你……」
「我?我怎麽了?」
程鸢撇着嘴说:「舒哥……最近怪怪的,自从那个刘公子……送来那些丹青纸砚,你就……做什麽都不太对劲,你是不是要……走了?」程鸢越说越哽咽,最後就直接哭着扑到林舒身上。
「鸢儿……」林舒低头看着程鸢哭红了脸蛋,他安抚的摸着程鸢的头,突然想起程鸢刚入庆园的模样,恍若昨日一般,他不由得说:「为什麽这样想?想起得怀了?」说起来,那个人的味道就从记忆中涌现一样。
鸢儿闷在林舒怀中点了点头,然後又抓着林舒的衣服,抬头说:「你会像怀哥哥一样吗?」程鸢小小脸上堆满着不情愿,好像所有人最後都会抛弃他。
「傻孩子……就是你,也可能会有那一天。」林舒拭去程鸢脸上的泪水。
「……可是,怀哥哥说好了要给鸢儿信的,到现在都没有消息。」程鸢低头。
「有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鸢儿。」
「……鸢儿不懂。」
林舒苦笑,只是说:「以後会懂得。」
「舒哥……你真的要走了吗?跟那个刘公子吗?」程鸢不甘心的问着。
「怎麽这麽说?我跟刘公子不是那样的。」林舒无奈的说。
「真的?但是……那个刘公子……不是喜欢你吗?」
「喜欢有很多种,鸢儿,就像你喜欢得怀和梦梦,那是不同的。」林舒拨着程鸢的头发。
「那舒哥喜欢关爷和刘公子都是不一样的?」程鸢懵懂的问着他心中的疑惑。
一时间,林舒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鸢,他沉默下来,程鸢睁着湿润通红的眼看着林舒的不语。
「舒哥?」程鸢唤着林舒。
「是不一样,鸢儿。」林舒心里莫名的酸涩,又说:「但是,这个无关於我的离开。」
「那又为何要走?」程鸢这下更不解了。
「……鸢儿,我们都不可能依靠着谁而活,你得靠自己,懂吗?」说着,林舒蹲下身拥抱着程鸢。
「不可以吗……」程鸢低着头泪水一颗颗淌落。
「就像你得学着自己站着,鸢儿。」林舒摸着程鸢的头想,那时学着自己站立起来的时候,又是多久以前?已然遥远的往事都在反覆的时序中人事全非。
程鸢哭完就睡在林舒怀中,抱着程鸢回到他房间的睡铺上,林舒与其他同房的孩子道晚,就踩着已经疲惫脚步回房休息。
直至深夜,林舒仍无法成眠。
他想着程鸢问他的喜欢,喜欢一词成了魇魔。他以为他对关凯云和那刘公子应该是一样的,又或者说,对刘公子喜欢的情绪超乎他所想的日与剧增,这是他未曾有过的恐惧,对喜欢的恐惧,他无法窥得这个东西的形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以来抗拒的东西,未知如同黑夜的降临,剥去一切的外象,只留下他的魂魄苦苦挣扎。
往後,林舒就在苦思与绘事之中度日,偶尔仍是让鸾姐使唤。
对鸾姐来说,林舒一直是可有可无之人,大概除了范公子这个原因,没有什麽能让鸾姐继续养着这人,就是奇怪他这个年纪还能有恩客关照,让鸾姐颇为意外,即便如此鸾姐仍是觉得客倌都是喜新厌旧的,在商言商,任何人情都得世故,她不是对这些人没有同情,但,身为欢场打滚过来的人,鸾姐知道有时同情亦是种残忍。
白日里,她找来正在教孩子拨琴的林舒。
「舒哥儿啊!」
「鸾姐……有事?」林舒狐疑的问。
「你还没为之後打算吗?难道你待得还不够久吗?」鸾姐问得直接,如此也算是看在林舒这个人的份上了,她见林舒并未因她话而动摇他的沉静,她笑道:「我知道你该是看得最清的人,就是贱籍难改,你也该趁你还未失了年华,早早离开才是。」
「那你呢?说这样的话,却仍身在欢场?」
「我?」鸾姐一笑,淡说:「因为我当年不懂,何况,你跟我哪有那个可比性哩!」说着,鸾姐转身走去。「别再拖了啊!」
林舒见着鸾姐离去的身影想着,他确实是该下决定了。
他授课完回房,见着摊在桌上的画,林舒走过去以指腹轻柔的抚在纸面上,他莫名的感到一股失落涌上心头。
看了一会,他捧起青瓷砚滴注水在石砚上,才拿起黑沉的墨条磨墨,许久才搁下墨条提起笔沾墨,在白瓷的小碟上划了几下,温润的墨色染黑了白瓷的晶莹,他执笔端详而有些犹豫,他微微嘘了一口气下定了主意,在画中的密林幽微之处,落下自己的名,隐而不显。
林舒将笔搭上笔搁,他想这也算了结一桩心愿了吧?
当晚,林舒房里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范公子?」林舒讶异的看范公子走进房中,适才鸾姐要他接客时,他虽然不意外鸾姐视钱如命的本性,但是又有谁会找他?这范公子,向来不是会直接找他的人。
「林舒。」范公子略为消瘦的脸颊,疲惫却认真的双眸看向林舒。
林舒本能的感到范公子今日的不同,他走向前要搀扶他,范公子却出手制止他。
「我……今天来,只是要跟你说说话。」范公子说着就坐在一边的椅上。
「是……」林舒虽然内心存疑也不说什麽,他倒了茶水给范公子和自己,就坐到他另一边的榻上。「怎麽这麽突然?」
「很奇怪?」说着,范公子就自嘲般的笑了,他拿起茶杯含了一口,又说:「我要走了,林舒,虽说是遣使倒不如说是流放。」他语中略微苦涩。
「……公子,也许对您也是件好事?」林舒忍不住说。
「对你也是。」范公子看向林舒,又说:「这事,其实也是我自己决定的。」
「公子,放下了?」林舒试探的问。
只见,范公子顿了一下才摇头,说着:「也不是,就是……放在这里了。」他摸着自己的胸口。
林舒见范公子难得露出了苦笑,却觉得好像又看到了过去那个会笑的范公子,他低头说:「这样也好吧?若是……他地下有知,也会为公子感到高兴。」林舒摸着茶杯的边缘,看着淡色的茶水中倒映的自己。
范公子看着林舒低头说话,也不知道做何感想,只是听他说:「这些年……为难你了,林舒。」
乍听,林舒抬起头看向范公子,露出惊愕的表情,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无可弥补的事,可能下辈子也还不起。」范公子的声音不自觉的沙哑起来,他伸手覆上林舒的手,又说:「如果,你愿意……」
范公子还没说完,林舒房门就让人打开。
林舒一见走进来的人也站起了身,有些呆愣的说:「刘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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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只能说,因为没有更好断章的地方了,所以断在这里(拖走)
其实感觉下篇就可以完结了(?!)XD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