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紫色的光华在瞳中流转,薄唇漾成一抹邪气的笑,俏皮的勾起,恍惚之间魅惑人心。
她从未这样笑过。
意识到这一点,冰炎追了上去。
赤裸的纤足一点一顿,宛如飘落的羽毛在校园内晃荡,空气中溢满银铃似的笑声。
「站住!」他喝道。
猛地一旋身,黑发在空中散成云瀑,银眸似笑非笑的瞅着冷硬表情的来人。
此时两人站立在横亘湖泊的桥缘,危险又唯美。
「呦!小朋友,你挺大胆的呀!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人,已经好几千年没见过了。」
奇异的语调在吐息间多了惑人的力量,她的笑意更甚了些,脚步分寸不差的落在栏上,勾起冰炎的下巴。
然後被粗暴的打掉。
「你想干嘛?吃饱太闲就给我回去重塑结界!」他毫不客气回应。
「呐呐,不过是借副身体出来透透气,顺道来跟老朋友打声招呼罢了。」她指尖绕发的姿态可说一个柔弱,只怕知道真相的人会吐血!
「老太婆不在这里,你可以滚了!」
「那也没关系,我就来看看她的学校是怎麽玩的,竟养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冰炎咬牙,只能用充满杀气的红眸瞪着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女孩,不,应该说是神灵。
理应只出现在久远的传说中、开天辟地的上古神。
事情该追朔到三天前......
「提尔,帮我清出一个空位!」
电话那头的人急促的交代完就挂了,留下一脸黑线的辅长。
这年头保健室叔叔愈来愈不好当了啊!不但要复活一堆死不完的学生,还要阻止同伴三不五时摸走一两颗学生的内脏,最後还要应付袍级各种古怪的要求,他记得上次准备完接应物资时,某高一白袍还附注要多加一粒饭团,是怎样,当他这里小叮当就是了?
愈想愈气,提尔将挡路的病床用力地踹到角落去,惊动了在旁边处理伤口的妖师小朋友和他同学。
来探望哥哥碰巧遇见友人的千冬岁推了一下眼镜,「是发生甚麽事了吗?那通电话有什麽问题?」
「感觉不是什麽好事......」「辅长最近太忙了压力有点大,放心!喵喵会多来帮忙的!」这个时候非常善良的米可蕥握了拳头,表示决心。
「不是啦,元棠要我帮她清个位置,你们要是不想增加我的工作量就闪远一点吧!」
他搧搧手,一面挪动其他空床的位置。「什麽......?」
还来不及问完,地板瞬间一震,勾勒出线条繁复的阵法,隐隐发亮。
下一秒,一把细长的刀嗤地一声插在地面上。
「是寅絮.....」褚冥漾和其他人脸色皆一变。
幻武兵器回来了,主人呢?
咬了唇,米可蕥忍不住要上前查看,被千冬岁及时拉住。「等等!还没完......」
原本闪烁着金色光芒地阵法开始衰退,被一种妖艳的紫色取代,泛着不祥而诡谲的光泽。
空气中彷佛被看不见的物体狠狠撞击。
阵法中央倏地出现人影。
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原先的白袍,残破的衣袖露出精致奇异的图腾,像藤蔓一样蜿蜒到颈部,纤细的身躯流转一道又一道明亮却又压迫性的气流。
寂静的空间中,随着时间流逝,白袍少女的喘息趋於平稳,气流也逐渐淡去。
「别过来。」低喝一声制止他人欲向前的步伐。
少女微抬了脸,扫过的眼眸不是原先的墨黑,却是满池星辉似的银,庄严而带着某种神力。
银与黑的缠斗,终究化为一池墨水。
恢复原先瞳色的她,唔了一声,不支倒地。
「小棠!」
「元棠!你怎麽了?」
「你到底在搞甚麽啊?」
「......混帐,快给我让开!」
这一切,她都听不到了......周边的呼唤、辅长的咒骂,还有那该死的冰......
好累,先睡一下好了......
「她是继你之後我看过最白目的人。」用鼻孔喷气的辅长这样对冰炎说。
「居然把天津神封印在体内,也太乱来了。」特意过来探望学妹的阿斯利安也不禁皱眉。
「呜呜呜......赶快醒过来啊!」「唉!到底在想甚麽啊?」
被提尔指名的冰炎倒没特别的反应,只是微眯起眼,像是在看什麽具有威胁性的妖兽一样。
原先烙印在身上的图腾已褪去,只是连昏迷时眉头都紧锁,可想封印对她造成的精神负担有多大。
「所以......下次醒来,我们极有可能看到的是天津神?」镜片精光一闪,千冬岁做出结论。
即将面对的未知神明、与失去意识的少女,勾起大家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如果......祂不离开呢?」一下子,病房都静默了。
「那就把祂『好好的』请回去。」冰炎冷冷地开口,他走到病床旁,环着手注视着少女。「先说,让我逮到你就死定了,元棠。」
後来,昏迷的少女苏醒了,轻易地逃离医疗班设下的层层关卡,虚弱的身体已能行动自如。
巧笑倩兮、顾盼神飞,竟让冰炎竟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
「不过,这孩子倒是挺有胆量的啊,能在结界暴动的情况下想到把我封印在体内。」指尖若有所思的抵住胸口,天津神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还以为有多大能耐,进来後才发现不过就是丁点大的力量,搞得我都没兴致了。」她露出困扰的样子。
「你既然知道她这麽没大脑,就赶快离去!人类的身体负荷不了太久的神临。」
「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我还想让你多陪我玩玩呢!」
随手一挥,掌中所凝结的,是不属於任何属性的力量,引领一股强大而压迫性的的气流,往四方迸散。
风云凋戈顺着空气夹缝分解冲击,锐利的断面在他脸上画出一道血痕,整个人却巍然不动。
「你这是在挑衅吾?」她微微发怒。
「就算你是冰牙精灵、无殿的出身者,在吾面前与婴孩并无二致。」又一挥,刀刃般的空气激荡扫光後方园林。
银眸跳动着妖异的紫焰,神灵本就喜怒不定,常常因一己之念毁坏所创之生命,
冰炎收回长枪,毫不畏惧的迎向她的目光,「我非有意冒犯,但,她是我们学院的学生,也是我无法舍弃之人,请您,将她还给我。」
一段延续的沉默,然後,被清脆的笑声突兀地打断,像是听到什麽荒谬有趣的事情,无法遏制笑意。
「真是......这臭屁的小鬼,也会有这麽器重别人的时候啊!看来只能下次再去跟扇打招呼了,别怪我没告诉你,神临过的躯体可不是那麽容易掌握平衡......」
还没说完,她的身体就软软倒下,被冰炎一把接住,忍下叹气的冲动後,站起身。
月色西沉,星子低垂,大地的云影聚散无常。
由於有了逃跑的前科,白袍同学被列为三级戒护,虽然苏醒後事主严重抗议,表示逃跑的实际上是某神明,她顶多也只能算共犯,但看到周遭设下的锁咒多到能摆摊的程度,就知道抗议无效。
「......我就说当时结界已经快崩溃了啊!天津神又坚持要有宿主才能离开,我有什麽办法?更何况下面又是一个村庄,如果波及到村民怎麽办?」
显然已经被问到快抓狂的元棠,突然有种想昏过去的冲动。
「你也太大意了,神临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要是祂不肯离去,你就真的永远醒不过来了。」
「我沟通过啦!又不是某人,明知道回不来还硬要去......」
对着面露责备的安因,她一出口就後悔,却不肯低下头。
一瞬间又安静下来,替友人回家拿东西的茯苓,往内踏入一步,撞见某人後脸色一变。
正在门口设下结界的阿斯利安也暂停了手边的动作,「......茯苓?」
灰色的眼不自然的别开视线,然後快速越过他身边。
「抱歉让你为难了。」大概瞧见了情形,元棠勉强笑了笑,她的朋友一向沉默。
「安因也是,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
鬼王大战的那一幕实在太鲜明,她仍旧放不下,为此,再重一点的话他也说不出口,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叹了一口气。
「或许,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稍微让了身,显出站在门口的银色身影。
「......你们在吵什麽?外面都听到了。」
话题中的主角搔着头,一手插腰走了进来。
十秒後,病房就净空,连不明所以的茯苓也被阿斯利安带出来。
冰炎乾脆地拉了椅子坐下,「结界暴动、宿主转移、神灵附体,你这些日子倒是看了不少禁书啊!我可不记得白袍的图书馆有这些资料。」
他扫过她手臂上新旧交错的伤痕,口气冷了几分,「连巡司都注意到你这阵子接任务的频率多到不正常,是怎样?这麽想死吗?」
「关你甚麽事!」
「黑袍指点白袍,天经地义吧?想发泄的话不会找别的管道?乱接任务到最後麻烦的都是别人,元棠,你什麽时候这麽软弱了?」
「唯有你,没资格对我讲这些话!」
刀刮似的眼神射了过来,带着满满的愤恨、倔强、还有一点点委屈。
「先走的人,怎麽能了解被留下来的人的感受?」目光触及那一缕火红,她身子颤了颤。
那日,斗篷龙罩下露出的熟悉轮廓,却迸出冰冷杀意。明明被枪尖划过的伤口早就癒合,胸口却隐隐痛了起来,
「夏碎的心情、阿斯利安的心情、褚冥漾的心情,怎麽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夏碎那时候说的话......有多难过你知道吗?」早已长长的黑发滑落耳际,想生气、想诉苦,声音却不受控制的哽咽。
「明明答应过我的......怎麽、怎麽可以食言......」
没有人是自私的,冰炎也好、安因也好,或是阿斯利安,都是为了大局而忘却自身,然而往往是这些不自私,伤害了身边重要的人。
「对不起,自顾自地离开了一年。」
毫不掩饰的道歉,硬生生地将她忍住的泪水逼落。
「让你们独自承受,我很抱歉,但也因为是你们,我才相信一定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你这个人,真的很任性......怎麽可以私自决定别人的道路?」元棠压抑的抓紧床单,布料挤出的皱痕已是一片湿润。「......擅自给了我真名,却又不让我有机会呼唤它......」
「说不後悔是骗人的,鬼王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志,但还是有一瞬间的後悔。」他垂眸,睫毛投下阴影,「後悔没有乾脆地面对自己,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就这麽被我搁在心中,对上安帝尔昏死之前,我是这麽想的,或许就是这瞬间的动摇吧?才让安帝尔控制住。」
「想说的话?你还会有什麽放不下的?」
冰炎抬眼,瞥了她一眼後视线停留在窗外,然後就陷入沉默。
「学长......?」
「我不会再离开了。」
风透了进来,他站起身环着手,银发飘动。
「想接任务就去接,继续往上考,要干掉我就努力一点,你这家伙一天不在眼皮底下我就不安心,所以不会再离开了。」
曜红的瞳直视着她,像是离去前的那一天,安抚了躁动不安的灵魂。
彷佛尖锐的碎片被一一拾起,会慢慢癒合吧。
虽然不甘心,可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她猛力的抱住他,像要把所有的不满与开心一股脑地吐出。
「欢迎、回来!」
被突然的举动吓到,冰炎有一秒的不知所措,然後勾起了笑。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