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终於赶在最後死线前修改完成,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当初陪着女儿到街上的服饰店试穿婚纱时,店内却没有女儿喜欢的样式,老板娘因为认识已久,所以亲切地让女儿画下自己喜欢的款式,并允诺会替她张罗,而好消息就在半个月後送达:女儿喜欢的款式,在邻国有相近的,但是还需要做细部修改,整体来说问题不大,麻烦在於运送。
因为某些原因,通往邻国的运货道路被封锁,经过吉普的探查後,发现是野生的动物近日会攻击运货用的车辆,虽然还没有发生攻击人类的事件,但国王无法拿人民冒险,还是决定封道,货物运送则由王国派出卫兵与民间的冒险者分担。
即使如此,这仍然是一大问题。
首先,是王国卫兵的人数并不足以应付所有的货物运送;其次,民间冒险者的素质参差不齐,有能力的早就委托满满,其他能力不足的无法托付重任;最後一点,也是最严重的一点,民间冒险者的代价不低,虽然不到天价,但绝非一般人可以付得起的。
「老爷,是否由吉普去邻镇取货品回来呢?」
吉普报告完状况後,随即如此问道。
身为主人的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管家,隐隐约约还看得到那双蠢蠢欲动的黑色翅膀。
──恶魔的翅膀。
「我说过,要当我的管家,就不能使用魔力。」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的语气有多坚持,宛如当初那般坚定。
「但是,小姐的婚纱比较重要啊……」
吉普委屈地皱起眉,小小声地抗议着。
「不管什麽理由,我都不允许你使用魔力、露出翅膀、甚至被人发现,除非是小姐有生命危险或情况紧急。」
接着,他把吉普呈上来的资料往桌上一放,沉默着走出房间,但并未带上门。
吉普呆愣地看着开开的房门,有些不确定老爷是生气了?或者是有其他的打算?即使已经相处了近十八个年头,吉普依然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老爷的情绪波动,他只能把资料收起,并马上跟着走出去。
「老爷,我……」
吉普这句话的後续,就这样硬生生被截住了,毫无下文。
「嗯?」
而发出疑惑问句的,是已经把外出服穿好、配剑戴好,正在换穿鞋子的老爷。
「老爷,您这是……」
「既然没有人可以去,就我去。」老爷直起身子,已经有少许皱纹的脸上有着笑容,「你忘了我以前是冒险者吗?还打倒过魔王。」
是啊,吉普怎麽会忘了呢?
自家老爷可威猛了,不但曾经流浪过大半个大陆,还因为打倒过魔王而声名大噪,成为王国中赫赫有名的勇者,同时坐拥了金钱、名声与荣耀啊!
吉普永远无法忘记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宛如无法抹灭的木头上的刻痕,时间也无法造成任何变化,无法掌握力量并且狂爆化的他,就这样被当时尚属年轻得冒险者给制服,经过一个冬夏交替,吉普终於学会隐藏起翅膀,也学会了恶魔生涯中的第一道料理。
那一刻起,吉普就成了他的管家。
而此时的他,看着老爷绽放的微笑,也跟着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杀进房间去把该带的东西通通扔进包包里,往後一背,并留下一张纸条,告诉小姐他们两人要外出,别忘了吃饭睡觉别踢被子要记得锁门云云,之後便与老爷双双出了门。
「老爷,如果我们动作快点,可以赶在两日内来回。」
「也别太快,该休息就要休息,帐篷没忘了吧?」
「是,老爷。」
因为熟悉道路的关系,两人除了基本交谈之外都专心在赶路上,原本想在太阳落下前穿越林子,但是显然太过勉强,一直到月亮高挂头上,两人都还在林子里头行走,靠着微弱的月光与油灯认路。
「老爷,我是可以照路的……」
吉普皱着眉,向老爷摊开手掌,掌心上有点点火光。
他想现在无旁人在场,用一点点魔力应该没关系?
「收起来。」
老爷却依然坚持。
未得到契约者首肯,吉普只能把魔力收起来,但心中还是不免纳闷:为什麽老爷会这麽坚持呢?
小姐还年幼时,明明没有这麽强势的啊,为什麽现在反而不一样了呢?
刚在王城里定居下来时,因为一切都尚未稳定,所以吉普常常偷偷使用魔力,好完成一些他以前没有经验、现在也毫无头绪的工作,例如缝衣服、绣布娃娃、清洁毛毯、去除被套上的灰尘与臭味等等。
那时候,老爷是知道一切的,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毫不限制,也不对女儿隐瞒吉普的血统正是恶魔这件事。
吉普以为,老爷是不排斥人类以外的种族的。
小姐并非人类,而是天界诸神托付之女,他一样视如己出,但为什麽……如今却悄悄变了样呢?
吉普一边看着脚边的落叶一边赶路,心头上有种异样的感觉。
「吉普,先在这里搭帐篷。」
突然,老爷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一块略大的草地说。
「啊、是!」
他马上将帐篷从包包里拿出来,手脚俐落地拣定地点,不消几分钟就把一个大大的帐篷给搭好了,陈旧而沾满污渍的布料在月光的照射下一览无遗,吉普对这些痕迹有的陌生、有的却深刻至极。
这顶帐篷,陪伴老爷的时间比自己更长。
它在老爷的冒险生涯里,时时刻刻陪伴着他,并为他遮挡夜晚时落下的雨与雪。
在吉普忙着搭帐篷时,他则到一边去设置了几个简单的陷阱,没有直接杀伤力却可以有效提醒他们是否有入侵者,毕竟这林子属於在这里居住的动物们,而非他们两个突然闯入并打算露宿一晚的过路者。
尊重,是最必要的。
陷阱设置完後,他又搬了两块大的岩石到帐篷前面,挡住帐篷门口,防止夜晚有动物好奇而直接从帐篷门口进入。
等一切都布置好後,他发现吉普好像不在帐篷里头,於是他绕到後头去,发现了正在固定後头钉子的某恶魔管家。
「吉普,有带着罐头吗?」
「有,老爷,我带了三种共六罐罐头,都在包包里……」
「我拿吧,你专心。」
看吉普一边固定帐篷还打算走开去拿罐头,他不禁笑出声来:在家里东奔西跑的习性来到外头也丝毫没改,真好奇要是野生猛兽突然出现,而自己跟女儿同时在场却有段距离,吉普会怎麽办呢?
……是先保护女儿吧。
他露出浅笑,再次点头确定自己的想法正确。
一直以来,这位恶魔管家一直都把女儿放在最优先,就连女儿外出进行武者休息时也时时刻刻待命着,就怕女儿武艺不精碰上高等怪。最近几年已经少了,但年记尚幼时,吉普每三个月就要待命一个月,以随时出动把负伤的女儿抱着飞──只有这时候,他允许吉普使用魔力──回来,相当奉献。
多亏如此,他在脱离冒险者如此多年之後,还是学会了烧菜洗衣服的技能,不然早饿死了。
找到吉普扔在帐篷里的背包,打开後里头果然出现三种罐头各两个,他一一取出後放在脚边,仔细端详着口味,不禁笑出声来。
红烧鲂鱼、桑葚煮牛肉、红酒煮鸡肉。
……都是自己爱吃的款式。
有时候女儿外出武者修行、吉普也不在的时候,他会发懒,不想进厨房动刀动铲,就会拿这些罐头打发一餐,但事後吉普发现都会跑进房里来骂他不顾身体健康,手上还抓着空罐头……
而现在,那些空罐头的原始模样,就呈现在他的脚边。
他此时的笑容,但并非全然是笑。
把三种不同口味的各取一置於双手,他走出帐篷,却见吉普已经在帐篷前开始挖地,身边堆了一些柴火,显然是趁着刚刚去收集回来的。
还没来得及称赞吉普速度快心思细呢,他已经走过来把自己拉到另一块大石上坐下了。
「老爷,我先热会儿罐头,您先休息吧。」
「你是把我当成七老八十的老人吗?」
他才不过快要五十岁,棺材还没踏入一半呢!要他在旁边看别人劳动,自己却无事可做,无疑要了他的命。
吉普回过头来,安静地看着他,双手堆叠柴火的动作也暂时停了下来。
面对他的注视,他则是疑惑中带着微笑:以往,吉普只在讨论女儿的事情时曾如此严肃认真。
「我把您当成……老爷,所以劳动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这是他等了许久後,吉普所给的答案。
他有注意到话语当中莫名诡异的停顿,可仅是注意到,他并没有提问。
不知道怎麽的,他觉得还是沉默就好,但沉默并不代表同意,於是他起身,把那三罐罐头放到火堆边,帮着吉普一起把那堆火给燃起来,这并不简单,生火需要一些诀窍,而他明显已生疏许多。
毕竟也已经远离冒险者生活这麽多年了啊。
那孩子、由诸神那儿交付到自己手上时已经九岁了,而吉普则是在女儿之後来到的。那时的吉普是只酷爱恶作剧的小恶魔,虽然魔力很高却不懂得掌握,一个使用过度导致完全魔化,巨大化後的他几乎要毁了好不容易才重建起来的王城!
那时候,国王并不想动用他这名已经退休的冒险者,因此先派出禁卫军队应战,但是毕竟还在复兴中,不管是城市或人民都不足以承受另一波来自恶魔的攻击,因此节节败退,一直到他动手拔剑。
其实他是不怎麽想出马的。
那时他才刚跟并非亲生的女儿培养出一点感情,也才刚抓到一点诀窍,正跟女儿聊天互动呢,谁料到一阵像地震一样的震动就这样把他好不容易跟女儿建立起来的聊天氛围全部震光光,那是一个怒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