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森林里面之後,请夥伴们两两牵手,赶快先问对方的绰号,待会进去之後不能直呼本名,还有手机号码也赶快存起来……」
「唉,奇怪欸,这麽简单的把妹方式还要我来教?」男主持人咕哝几句,整了整脖子上的领结,正经八百地咳了两声,又接连讲了些夜间教育的禁忌。
王舒皙看着前面的小队分配好一男一女进入森林,男孩先在出发点领了小小一只的手电筒、女孩领着任务提示卡就被催促着向前走去,一直到手电筒微弱的光芒消失在黑暗深处之後,下一组才允许出发。
她突然又开始紧张起来,自己应该没有那麽衰吧……
左顾右盼,看着自己所在的这一小队和他在的小队人数慢慢减少,而自已也越排越前面;他呢,似乎是在队伍末端,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没走入森林里。
沈沂蓁在前两组就被隔壁的男孩争相邀请走了,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样难熬的时刻。她只好始终让自己背对着他,一直到乔盈学姊走来分配组别──
「咦,居然刚刚好?」张乔盈四处张望,她们这一小队剩下舒皙一个,对面工设系是一男一女,如果加上来凑热闹的宋承钧,人数就刚刚好了。
王舒皙不安地游移着自己的视线,试图不要与那个「他」对上眼,却没忍住自己的小心思,眼神还是默默飘到了他身旁的那个女生身上。
是她啊!中午那一个和他幽会的女孩!
身上还穿着那件她熟悉的红色外套!
哼谁叫你来山上要穿什麽高腰牛仔短裤啊,用看的都觉得很冷好吗。
王舒皙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小剧场已经演完了一轮。
那个女孩身上的那件外套、还曾经是属於她的欸……
她的眼神完全黏在那个女孩身上,没注意到双眸溢出的思念竟出卖了自己,悄悄地被所有人──无论是「他」、张乔盈还是宋承钧──看得一清二楚。
大约是看见了那双过去总是爱笑的双眸,男孩终於也在朦胧的夜色中认出当时他曾经紧紧拥入怀中的那个女孩──是王舒皙啊。
毕业之後没见的三个月,她大概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吧。看她变化得很快,原先总是苍白的气色在学会了化妆後变得红润可爱,眼神底却少了昔日的光芒,多了许多过去不曾出现的复杂。
……他曾经、很喜欢她的笑容。
他总以为她的人如同她的笑,甜美、灿烂,集了一切阳光正面的形容词於一身──他以为她永远是展现的那样,傻气中透着异於常人的坚强,却没想过:越是开朗的人,越有许多藏得深的悲伤。
她每每与他倾诉的悲伤总压得他喘不过气。在一起前,他未曾想过,这样开朗的女孩竟独自埋藏这样多的心事。总是大喇喇的她其实柔弱又细腻,至今许多跌跌撞撞从不肯言说。
──其实男孩知道,愿意与他分享,是信任他的表现。
但……他却没有能力承受她的伤悲。
所以,他选择抛下让他喘不过气的重担。
因为他们之间,已经不是他想努力,就能努力的。
他淡淡打了个呵欠,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打招呼,便看见她身旁那个高大的男生忽地拉起她的手腕。「我要跟这个学妹一起走。」宋承钧扬扬眉,大手一伸,动作极其自然地拉住了王舒皙,笑着看向负责替大家分组的张乔盈,「学长最大。」
他的语气坚定,不容拒绝。虽然不太明白他在搞什麽鬼,张乔盈只扯了扯嘴角,「那就请工设系的同学们先去出发点吧。」
被宋承钧抓着的手腕热辣辣的,他手心里的温度好似不断升高……王舒皙尴尬地想抽回手,顿了顿,反而顺势挽上宋承钧的手臂──怎麽回事?她竟心慌得不能自已,眼神愣愣地落在宋承钧线条好看的胳臂,又心虚地飘到「那个他」的身上。
对不起啊学长……
她不想输、她不想逃,不想眼底的眷恋出卖自己的坚强,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没行情一样,所以……
只是……他会在意吗?
他会不会在意,她勾着的这位、校草等级的学长?
朝着夜间教育的起点这里走来,他颀长的身影带来她熟悉的淡淡香气、还有──他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躲,天知道她得强忍着多少心慌才能够淡然地回望他──他还是一样从容自若的与她擦肩,简单地落下一句招呼:「嗨,王舒皙。」
「呃、嗯!」慌乱地点了点头,她灿烂地笑开,笑容却在与他擦肩而过之後无力地垮下。
蠢死了,王舒皙。
他才没理由在意。
於是,她随着宋承钧的牵引,茫然向前走着。一路上,偶尔有躲在草丛里的学长姐伸出手来抓她的脚踝、或是满脸特效妆容的女鬼跳出来尖叫──她却没有办法分心去关注身旁骇人的一切,目光只远远地落在先走在前头的他们身上。
她发誓她的眼底绝不想映着那一对紧紧相依的身影。他们两队之间离得那麽远,远方的他们几乎要变成前面路上小小的黑点,镜头却不受控制地不断放大他们之间的亲昵──是直播?还是倒带?她几乎不能分清楚那个女孩的模样……
像她、像他们、好像以前的他们──受到惊吓的女孩连忙逃入他的怀里,男孩顺势揽上她细瘦的肩头;她能听见女孩经过每个关卡不时的惊呼、男孩轻靠在她耳畔的软语安慰……
该死。
这麽远的距离、她怎麽可能听得到?
「学妹,你不害怕吗?」宋承钧微微侧过头,眼神略一停留在仍紧紧挽着他的那双手。浅浅笑了。
积累了许多活动经验,恰巧物理系的宿营也是在这场地办,什麽地方能够藏人他都一清二楚──於是宋承钧也不甚紧张,只配合地在吓人时假装惊慌。
不过这个学妹抓他抓得这麽紧,是很害怕吗?她全身冒着冷汗,一直止不住自己的颤抖,双手紧握成拳,眼神只死死盯着前方,却没在任何一个该被吓的关卡里尖叫出声。
闻言,王舒皙这才发现自己仍然死死勾着宋承钧,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尴尬地笑了笑:「……嗯,我很怕黑、也很怕鬼。」
她想起来了,原本的自己其实很胆小,害怕改变。明明在成长的旅途中不断失去、明明那麽害怕再失去身边任何人,却在告白时忽然奋不顾身──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开始不认识自己了。
她是那麽一个患得患失的人,怎麽会选择打一个肯定输的赌?
她知道,沈沂蓁对她的改变总是无奈──她的世界彷佛只剩下那男的,像是颗行星只绕着他打转──偏偏沈沂蓁从来就不觉得,那家伙会是王舒皙的太阳──尽管如此,她仍旧默默陪伴在王舒皙身边,深怕王舒皙会受任何一点伤害。
沈沂蓁的嘴总是很坏,永远只提醒着「你分手了就知道。」这一类的话,只劝她别陷得太深,更何况当时学测在即。
热恋盲目的她怎麽听得进去。
後来,她才发现分手是意料之中,难受却是意料之外。
她以为……只要自己失去得够多了,就不会再害怕失去了。
「学妹,你是心里有鬼吧?所以才怕鬼。」半开玩笑似的,宋承钧拿着手电筒,耗费了一番力气才推开废弃建筑物的大门。
铁门吱呀一声,在水泥地板上刮出一道圆弧,回音寂寞地回荡在偌大而空旷的建筑物内。王舒皙连忙摀起口鼻、挡去满脸的灰尘和霉味,「什麽有鬼?」她愣了愣,忽然有些被看穿的不安。
「因为,你还喜欢他。」
你还喜欢他……
还喜欢他……
喜欢他……「干!我才没有!」她急得想斥驳彷佛在嘲笑她的回音,像只虚张声势的幼犬,弱弱地瞪着宋承钧。
才没有。
她才不要继续喜欢他。
她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几分哽咽,大大地回荡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她忽然不说话,想静静地等着自己又气又急的回音消失;倔强地昂首,试图对上宋承钧的双眼,想从他的眼底看见一星半点的戏谑。
她才不在乎被笑自己的傻,却不想被看穿她的念想。
可是他的双眼深邃、澄澈,似乎不害怕她的反驳,反而闪着温暖的光芒,像是对待一位迷路的小女孩般。「不是怕毛毛虫,是怕回忆吧?」
她静默。
「……臭学长,干你屁事。」
能不能,不要说出来?
最好是连提都别提,那些她根本不敢、也不愿回首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