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深入了解对方,裴定恩越觉得"等待团团"会是个好情人。
"等待团团"本名袁远,外号圆圆,所以才会用这个昵称,表达自己等待爱情的心思。
袁远曾经很认真的问裴定恩,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在职场上可能无法出柜,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意,让裴定恩觉得他真是难得一见的真心人。
本来下班後时间就不多,外加偶尔必须值班,裴定恩把时间全拿来应付袁远,两人间的信任日渐加深,见面时机也在无形中悄悄成熟。
等待团团:你说工作很闲,但感觉你每天都很忙耶!
MissCloudy:呵…..最近案子比较多,抱歉。
裴定恩搪塞着,袁远又传来一张自己的近照,照片中的袁远跟黄金猎犬开心合照,影中人有着毫无机巧的笑。
裴定恩立刻同步用通讯软体传给沈昀,问了句:「这个怎麽样?」
沈昀很快回了:「你问狗还是人?」
裴定恩给沈昀一双鄙视眼:「人。」
沈昀:「就……乾净。」
裴定恩又跟沈昀要了张近照要回传袁远,沈昀说自己最近狼狈没拍照,裴定恩要他立刻拍,沈昀只能照做。
等待团团:你看起来好累!要早点休息,感觉你三餐没定时耶!
MissCloudy:呵,被发现了。
正当裴定恩沉浸在粉红泡泡里,应用程式传来陌生人的讯息。
丛林白兔:晚安。
裴定恩咒了声现在没空,正要关掉视窗,对方又传来讯息。
丛林白兔:沈昀,我以为你没在用这个APP。
太糟糕了,竟然不小心遇到沈昀朋友,害裴定恩不得不回个几句问候。
丛林白兔:最近好吗?
MissCloudy:老样子啊!就混吃等死。
丛林白兔:你那蠢医师朋友呢?
MissCloudy:谁@@?
丛林白兔:就是你那从高中暗恋到现在不敢追的朋友啊!
裴定恩愣住了,霎时无以回应,手僵在键盘之上。
从高中暗恋到现在不敢追的朋友?
高三毕业前裴定恩厚着脸皮去找没收她情书的老师,拜托她让他看一眼里面的字。
学生都要毕业了没收来的东西最後也只能丢资源回收,老师索性物归原主,不忘勉励他上大学要认真念书,别一心只顾着谈恋爱。
所以他知道那封情书是沈昀写的,但他没解读为沈昀喜欢他。
裴定恩当下非常生气,他觉得沈昀故意让他赢了赌注,根本是看不起他。
他一气就气了一整年,後来想再联络沈昀已经没了方法,直到两人後来相遇。
丛林白兔:在吗?
裴定恩还在想该怎麽回,整颗心七上八下的,对方又传来讯息,瞬间让裴定恩头皮都发麻了。
丛林白兔:裴定恩,冒用别人身分好玩吗?
MissCloudy:……
丛林白兔:我今天不治治你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喜欢我照片是不是,一次让你看个够。
突然裴定恩电脑桌布被换成沈昀的蒙太奇照,由数百张沈昀照片拼成一张大型沈昀裸照,裴定恩的电脑已经完全被从远端绑架,连关机都无法,他倒抽一口凉气,立刻拨电话给沈昀。
「你……」
「蠢医师,你电脑资安漏洞不少喔。」沈昀电话接起来劈头调侃。
「快把我的电脑恢复原状。」
「你冒充我胡作非为的帐我还没跟你算。」
「我是为了你好。」
「那你去跟等待团团谈恋爱好了,以後你们的新家就在动物园。」
沈昀把裴定恩电脑骇了个彻底,并把他跟袁远这些日子来的对话纪录全找出来笑过一遍。
「……」伎俩被拆穿裴定恩感到受辱,就像当年他发现沈昀故意写情书给他一样。
所以刚刚沈昀说从高中就暗恋自己的事不会也……?
「裴医师还满意我的告白吗?看你刚刚吓成什麽德行?都说不出话来了。」电话那头的沈昀笑到气都岔了。
「五分钟内把我的电脑恢复原状,还有相亲你还是得去,再见。」
就这样被沈昀摆了一道,裴定恩心烦意乱地去冲冷水澡,冷静下来後他下了决定,必须快点把沈昀给销出去,不然这件事会越来越麻烦。
因为他无法解释适才得知沈昀的告白只是骗局时,自己心中稍纵即逝的失落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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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裴定恩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从早上八点迄今,他总共收了50个病患,当中只有几个是真的必须采取紧急医疗处置的。
眼前一个因身体全身无力就诊的阿嬷,裴定恩仔细问完症状後又把他祖宗18代病史都问过一遍,认为阿嬷并没有大碍,就请她先到观察区休息。
「医生,不然你就给我打那个营养针。」
「阿嬷……你可以进食,不用打什麽营养针啦!」
「就是吊那个大丛的那个啊……」阿嬷比手画脚。
然後裴定恩又花了三分钟跟她解释急诊室里根本没有营养针那种东西,常见的点滴其实只是生理食盐水或葡萄糖水,一点营养价值也没有。
「可是那个很有用,打了身体马上恢复气力耶!」
裴定恩耐着性子说明打点滴对她来说是不必要的医疗行为,消毒不完全还可能有感染风险。
「医生你怎麽那麽小气啦!你就给我打那个营养针就对了啦!」
「这不是小气的问题,是你现在真的没有必要……」
然後阿嬷就爆气了,指着裴定恩鼻子狂骂了五分钟,说上次去哪间医院就可以打点滴她明明也有缴健保费为什麽不能打。
急诊室另一名学长看不下去,跑过来救援,一把扶起阿嬷说:「好啦!阿嬷,走我带你去打营养针。」然後又给了裴定恩一个"没关系,我来处理。"的眼神。
阿嬷临走前还不忘对他放狠话:「还是这个医生好,不像你,恶质!」
裴定恩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才能成为病人眼中的好医生?没时间挨声叹气,下一个手有点酸酸的大婶就开始逼他开止痛针。
「痛多久了?」
「我痛很久了,医生你赶快开止痛针给我。」
「很久是多久?一年?一个月?一天?」
「十天半个月吧,好了不要再问了,先开止痛针。」
「十天半个月是10天还是15天?」
「我不记得了啦!」大婶已经快要爆炸。
「那我这样压会痛吗?」
「夭寿!」大婶搧了裴定恩的头,破口大骂。「你不要再问了啦!」
「你有没有药物过敏?」裴定恩不放弃的继续追问。
「没有啦!」
「有没有气喘?支气管炎?」
「没有啦!」
「有没有消化性溃疡?肝功能正常吗?」
「你现在是故意的吗?」
裴定恩确实是故意的,不然其实他用电脑开止痛针只需要几秒,根本不用冒着被打被骂的风险打破砂锅问到底,只为避免病患因未审慎评估而施打针剂药品,引发不良反应或过敏性休克。
下班前,护理师跑来通知他有呼吸衰竭患者正送来。
救护车送来年约70岁的老先生,因肺炎感染导致呼吸衰竭,非常喘,情况十分严重。
陪同的没有其他年轻家属,只有另个年龄相仿的老先生,一看到医护人员都快下跪了。
「医生,拜托你一定要救他。」
「先生,请问你跟病患的关系是?」
老先生支吾其词,裴定恩在急诊室这种状况看多了,朋友、同居人、情妇情夫,或是同性伴侣。
「先生,你朋友的状况非常严重,要立刻插管。」
「不插管不行吗?」
情况紧急,裴定恩无法解释那麽多,只能直接过滤掉患者不需要知道的资讯:「对,最好现在马上进行插管手术。」一边又问护理师:「可以连络到他家属吗?」
不管是朋友还是同居人,都不算医疗法上有签手术同意书资格的人,为了避免纠纷,院方一般还是等家属来签字。
「他女儿正赶来。」护理师回答。
一会儿家属赶到,裴定恩再次说明老先生有立即插管的必要,让家属签完同意书,顺利插完管後,病患被送往加护病房,费时40分钟。
裴定恩终於下班了,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事,但现在脑袋一片空白,只想回家躺平,才刚出医院就被人叫住。
「医生!」看起来身体硬朗的老先生看到他就站起身子。
认出原来是刚才插管病患的关系人,裴定恩礼貌的点点头,老先生从身旁塑胶袋里拿了罐装咖啡,不顾裴定恩拒绝硬塞给他,又拉着他说话,最後裴定恩只好在花圃边和老先生并肩而坐。
「医生,你好年轻,结婚了吗?」
裴定恩呵呵乾笑,怕人家又要给他介绍,结果老先生也没下文。
「医生,插管会有生命危险吗?」
「任何医疗行为都有风险。」
「那他大概什麽时候会好呢?」
「因人而异,这我也说不准。」
「一般状况呢?」
「好一点的状况就是插管後辅以强效抗生素,配合拍痰抽痰,一两周内拔管吧。」
「那比较不好的状况呢?」
裴定恩默然,老先生发现自己问了个难回答的问题,改口问:「如果插管还是不行是不是要气切?我听说气切很容易就死了。」
「如果插管超过三周无法顺利拔管,为了让患者舒服一点,会建议改用气切的方式帮助呼吸,不用一直含着管子,抽痰咳痰更容易,调适後也可能自主进食甚至说话。」
「那这样我以後还可以带他出国吗?」
「这……」裴定恩皱眉:「我不知道。」
「医生,你去过美国吗?」
裴定恩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几年前曾赴美参加过学术研讨会。
「听说那边同性恋也可以结婚。」
没想到老先生当场就跟自己出柜,裴定恩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静静聆听。
「现在真好啊,以前我们那年代根本不能接受我们这样的关系,好不容易等到小孩大了,前几年他太太也走了,我们才敢住在一起,没想到才过没几年……」
顿了顿,老人继续说:「这几年他身体变差很多,就叫他戒菸每次都背着我偷抽,从年轻抽到老……」
「那这次出院就让他戒了吧。」裴定恩说。
「医生,所以你觉得,我还可以带他去美国吗?」老先生开始跳针。
「我……」裴定恩最不会给没把握的承诺,又语塞。
「医生……可以拜托你一定要救他吗?我知道这种话你听的很腻……可是,我真的还想跟他去好多地方,就这样走,太短了,时间太短了。」
是什麽让一个祖父辈男人愿意和他这个乳臭未乾小孩低声拜托,裴定恩忍着内心难受,淡然回答:
「我会尽我所能,但你也要坚强,照顾病患需要好体力,不要自己垮了。」
「医生,谢谢你。」老先生又打开塑胶袋:「再拿一罐吧!给你朋友。」
裴定恩满脸狐疑望去,看到沈昀正站在50公尺外的阴影处,朝他打了个耍帅手势,嘴里还叼根菸。
裴定恩告别老先生後朝沈昀走去,脑中还盘旋着老人的真情告白,一把夺走沈昀手上的菸,扔在地上踩熄了:「医院室内外全区禁菸,你素质再低一点。」
「你素质最高,约了别人相亲自己爽约,连手机都不开。」
裴定恩这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难怪他一直觉得有事没做:「天,我忙忘了,结果呢?你们约了吗?」
「你不是坚持要等你有空才能约吗?我跟袁远约别天了。」沈昀说。
「你干嘛取消?你不是巴不得我不要去吗?」裴定恩说。
沈昀没再回嘴,主动说载他一程,车上裴定恩显然闷闷不乐,满腹心事。
「蠢医师,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不好,还有我什麽时候授权你那样叫我了。」
「从某个白痴电脑被骇都不知道开始。」
「吃屎。」
「好臭,我要投诉你身为医生出言不逊。」
「快去,老子才不怕投诉。」
「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谁?」沈昀难得正经发问,一语戳中裴定恩软处。
裴定恩把刚刚老人的话转述,语调不若平时冷静:「我觉得对他很抱歉,我只能给他过滤过的资讯,我不能告诉他其实成功插管只是第一步,高浓氧打入肺里可能造成气胸,可能造成吸入性肺炎,可能无法拔管长期依赖呼吸器,可能反覆感染或引起并发症……还可能……」裴定恩开始用成堆的专业术语轰炸沈昀。
「糟糕一点的状况他可能会反覆收到病危通知,虽然我猜以他关系人身分不会收到,就算最後离开加护病房到呼吸照顾中心也不知道多久後顺利出院,总之……总之……我觉得他根本无法去美国结婚……」裴定恩垂头丧气,倚着窗不再说话。
沈昀消化完整个故事,平静作出回应:「我反而觉得那个插管的阿公已经很幸福了,生命的尾声有最爱他的人陪在身旁,还惦记着要给他名份,结不结婚重要吗?」
「是这麽说没错。」
「活着的人确实比较难受一点,不然真怎麽了你把他介绍给我,我带阿公去找乐子……」沈昀朝他眨眼。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若不是顾虑沈昀正开车裴定恩早赏他一拳:「对了,还有……」
裴定恩今天很烦躁,沈昀感受到了:「嗯?」
「你能不能戒菸?我看了就觉得心烦……」
「喔……好吧。」
「就这样,我睡一下,到了叫我。」
裴定恩入睡前想着今日老人会不会就是明日的沈昀,到时候换沈昀要去跟毛没长齐的医师低声下气,好险自己就是医师,真的出事还能帮上忙,但照他这样在急诊室日操夜操,先死的恐怕是自己,谁帮谁收屍还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