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非凡的叫卖声,好比旧路附近的黄昏市场,好不让人晕头转向的东看西看。经过一个裹着包头的妇女所经营的小摊子,情不自禁的停下步伐,有些怯生生的拿起一个纯白色的簪子,上有几朵雕刻精致的水仙花凑叠在一块儿。
「跟姑娘的肤色挺配儿的呢,要不带一个回去?」妇人忽然开口油腻的招呼。
闻言赶紧放下那个─不属於我的─东西,「我就只是...」反驳的话吐到一半,就被一个熟悉的力量跩到一旁的骑楼去,留下一脸错愕表情的老板娘。
「快看快看!」莫秦忆兴致勃勃的指着前方的路口。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伫立在骑楼的不只有我们两个,几乎整条街上的人都统一站在这个地方,好像在等什麽表演似的。
我将被抓住已久的手臂抽离开来,转转手腕一边将目光移到和众人的视线一样的方向。驾驭着一匹匹褐色马儿的人们身着盔甲手握锦旗,俩俩接续整齐排好,个个挂着骄傲的笑容,应该是刚替国家打完一场胜利的战役,光荣的返回家乡,接受百姓们的热烈喝采。果不其然,一阵鼓掌叫好声从两旁窜出,莫秦忆也不例外的跟着大夥感叹。
「所以你就是想看这个?」我盯着那群沾残留着敌兵血渍的男人们纳闷的说道。
莫秦忆摇摇头,「他来了。」轻盈的声音混入突如其来的强风之中。
耳朵嗡嗡作响,什麽也听不见,彷佛置身在一个寂静的炼狱。那个他,她口中的他,就是那天对我恶言相向的男人,让我颜面丧失的男人,令我又想起他以致情绪崩溃的男人。原来路还真窄呢。
「好久没见着到他了~真的是太幸福了。」莫秦忆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前面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们,甚至有几个比我大的,也是同样膜拜在他那比女人般还妖孽的脸庞之下。如果她们打算为他组成後援会,那我已经命名好名字了,就叫『鬣狗集中营』吧。
直到那黑色骏马身後的士兵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人潮才又都回到市集上,一如往常的三姑六婆闲聊、猪肉贩奋力剁肉之类的。我用手肘推了推莫秦忆的肩膀,唤回她被勾走的魂魄。
「可以回去了吗?」我劈头就问。不过她竟然有些讶异的看着我,好像是在说『你怎麽没有问他何方神圣?』。
「你不问他是谁吗?」被我猜中了。
有些疲倦的摀住嘴巴打起哈欠,慵懒的望着石墙隙缝里的碧绿杂草,不过也只是杂草罢了。
她看我不打算说些什麽,又迳自勾着我边走上街头边聚精会神的像在诉说什麽故事似的,「骁亲王,当今皇上的胞弟。」本以为故事就此结束,没料到她又接下去说:「也是皇室里最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其中之一。加上他如今一个妾都还未纳,也没什麽红颜丑闻,根本就是让我们这些平民女子产生希望的......」
「男人人选。」鄙视的低声嘟哝着。
「你说什麽?」她止住了白日梦幻想,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囊中物正经的说,「不要看他只有长相家世俱全,咱们骁亲王每回出去征战,没有哪次是不凯旋而归的,还有他琴棋书画样样通,听说还会弹古筝作诗词呢,还有他的山水画更─」
「够了,」我头一次止住莫秦忆的话,竟是为了这个与我素昧平生的人,「你先去店里吧,我自己回去扫地。」语毕,头也不回的直走往前。退出这令人讨厌的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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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了结性命就能回去的话,那是可以值得我尝试看看的。前提是我并不知道那机率到底是多高多低。
踢着石子,像小女孩般似的耍性子,事出必有因,我却不知那个因是什麽。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绝对不会无聊到替别人加班,更不会现在像个白痴一样的过着毫无目的的生活,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折磨不久前从草堆边捡起来的石头。
但是『如果』这两字,说起来真的是太奢侈了,所以不要去幻想这不会实现的事。我将许久未修过长的指甲嵌进掌心肉里头,逼自己认清现实。一气之下,把沾满泥土的小东西幼稚的用力一踢,飞到无边无境的地方去。
咻─感觉到一阵冷风从我附着在耳际的稀疏发丝呼啸而过,紧接着是一股猛烈的麻痹感贯穿肩胛骨,接着扩散到四肢、大脑以及五脏六腑。那是从未受过的痛楚,也是多年来後不禁令我会心一笑的往事。
双脚渐渐支撑不住力气而软去,失去重心的瘫倒在地,逐渐虚弱的身子蜷缩在一块儿。喉咙像是被鱼刺骨卡到似的欲吞欲吐,颤抖的手指狠狠掐住滚烫的脖子,力道重的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脑中的理智线一并断掉,只见束缚颈部的力量越来越大,似乎再用力一下就可以窒息死亡。嘴边缓缓流出不明液体,嗅觉与听觉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丧失。跟当初我想要的一样,只不过只差视觉,多了嗅觉了。
眼皮下的余光看到泥地上的黑色液体不禁颤栗起来,是我吐的吗?一股冲击从喉咙深处涌出,那黑色类似血液的黏稠物多到开始侵犯我散开一地的头发,真够恶心的。
不自觉的松开那失控的两只手,鱼刺骨的感觉似乎跟着黑血渗透到深渊的泥地去。模糊的视线冒出了一个人影,抓着我的肩膀不停晃动着。眼睛眨把了一下,看清了与那个妖孽的男人拥有相同诱惑的薄唇开阖不止。
「恩。」我做出了这两字的唇形,不知是否有发出声音来。那是他的小名,并不是单纯的回应字。
我说过自己从未因他流过任何一滴泪水。但现在,这个值得炫耀的事蹟,已经被我毫不留情的打破了。
整个世界像是被黑色油漆般的泼洒,如此的黑暗,如此的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