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天起,編寫編愛吧! — 第七章

折腾了一整晚,徐作钧把车钥匙和皮夹扔给路言,往驾驶旁的座位走,一上车倒头便睡。

「作哥,你好歹跟我说一下你家在哪。」没得到回应,路言只好翻找徐作钧的皮夹,还没找到记有地址的证件,倒是先看到放在透明夹层里的相片。

那是一张看起来很有时代感的拍立得,白色的边框已泛黄,照片色泽也不再鲜艳,相片中的徐作钧看起来青涩腼腆,站在他旁边,和他穿着一模一样T恤的男孩拥有可爱笑容,浅浅的梨窝挂在嘴角,两人的头靠得很近。

空白处黑笔写着的时间距今已十年,旁边记载了地点:CANESS

路言快速阖上皮夹,对於不小心发现徐作钧的秘密感到心虚,毕竟如果没有特殊意义,没人会花十年保存一张相片。

他依着驾照上的地址把车开回徐作钧住家,半拖半拉将他引回床上後,才注意到他家的内部摆设。

所有看得到的空间几乎不是书就是光碟,俨然是个隐身在大楼里的图书馆。

路言没想到徐作钧阅读的类型如此广泛,从通俗到艰涩,娱乐到学术,畅销到冷门,好的坏的,徐作钧无所不读。

电影收藏更是丰富,横跨了上个世纪至今的各类电影,路言放眼望去粗估上千部。

路言想起编剧课时徐作钧说过,幸福对於创作来说有时是种不幸,因为它局限了写作视野。

虽然无法确定作哥是不是幸福的人,但照这样看来,他绝对是个努力的人吧?望着眼前的书山,路言既佩服又惭愧。

而徐作钧又作了同个梦,梦见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们在法国。

拥有着可爱梨窝的"他",绷着脸甩动刚显出影像的拍立得。

「请路人拍照真是不保险,你看这样根本看不出我们在坎城啊!」他指的被截去大半背景的照片。

「哪会,你看你笑得多可爱,我又恋爱了,你不满意那给我当纪念。」徐作钧抢过那张拍立得,吻了一下有他的那边,掏出随身的笔在空白处写上日期地点:「这样不就得了。」

他们沿着棕梠树走到海滨,天空一片云也没有,适逢坎城影展周,大批媒体及观光客挤进这个小地方,路上来来往往尽都是人潮。

空气中弥漫的自由氛围让徐作钧放胆在人群里牵起他的手,换来了他写着"这样好吗?"的不安表情。

「怕什麽,这里是法国,没人会对两个牵手的黄种男性感兴趣。」

在沙滩旁并肩坐下,阳光把海水照得光芒闪耀,海鸟点缀着那巨幕似的蓝天。

「哎……我们什麽时候能拿自己的电影来参加坎城影展呢?总觉得电视剧创作层次好低啊!」他说。

当时的他们刚从相关科系毕业没几年,靠着以前教授的引荐帮类戏剧写剧本,随便一集比一部电影还长,付出的时间和酬劳却不成比例,不但什麽头衔也没有,收入更称不上稳定,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教授来坎城朝圣,回去还得交专题研究当教授下学期的授课内容。

「电视剧要写得让大家都认同也不容易吧。」徐作钧戴上挂在衣领口上的墨镜。

「下礼拜就能知道O视面试结果了,真希望能录取,这样案源至少比现在稳定。」

徐作钧看他忧心忡忡,赶紧转移话题:

「嘿,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徐作钧顿了顿:「有出版社来找我谈羽破穹苍的出版了。」

「真的?好棒啊!作钧,恭喜你!要正式变成作家了。」他展开笑容,眼睛眯成细长的弧度。

「所以要顺便说一个坏消息,我打算不再跟我家拿钱了。」出社会後的徐作钧没一件事是让父母满意的,首先是拒绝接手父亲事业,又打死不和家人移民加国,甚至不顾所有人反对交了个男朋友,这三件事情加总起来,等於一个完全破裂的家庭关系。

「其实我没跟你说,你妈之前有来找我,希望我可以放过你。」他说。

徐作钧睁大眼睛,不明白这麽重要的事他为何现在才说。

「也没什麽大不了的,所以不想让你担心。」他耸了耸肩。

「呀……好烦啊!什麽时候才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啊。」徐作钧躺下,望着无际的天空,没多久那张漂亮的脸挡住了大半视线。

「徐作做,振作点好不好,难道你就这麽怕过苦日子啊?」

「当然怕,怕你跟着我一起吃苦啊!」徐作钧伸手抚着他的脸颊。

「你没听过一句话,当你做一件事会感觉到害怕的时候,就是离成功接近的时候了。」他抚着搭在脸颊上的手,露出了好看的笑。

「希望真的可以那样。」徐作钧的回答不太有自信。

「你不信我,也要相信你爸帮你取的好名字,作钧,白话文不就是要当王吗?」

「可惜我姓徐,很慢才能当王。」两人哈哈大笑。

「总比我好,小山两座。」他比了个剪刀手。

「那等我当王就多赏你几座山,让你连绵不绝。」徐作钧坏笑。

「徐作做,我该走了。」突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身形开始模糊,声音也变了调,徐作钧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一个扭曲的时空。

「等一下,我……能不能,不醒来……」

路言在床旁看着还在作梦的徐作钧,又看了看手表,苦恼着该如何是好:

「那……作哥,你就不要去选角了,我去帮你即时视讯。」

「你不要走,再让我抱你睡一会。」徐作钧在梦境与现实间游走,已分不清身在何方,伸手将前方的人揽到身旁,从後面将他拦腰抱着。

「……」被拽到床上的路言想偷偷解开腰际上的手,却被抱得更紧,耳边传来徐作钧的呢喃低语:

「你终於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徐作钧从梦中转醒,微光照在他还紧闭的眼皮上,让他双眼微微颤动着。

很久了,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也很久没有作那个梦,可惜睁开眼重回现实,房间仍只有他一人。

他按着发疼的太阳穴,决定先给自己来杯黑咖啡醒脑,他喝下第一口咖啡同一时间,脑中涌起一个声音。

「那……作哥,你就不要去选角了,我去帮你即时视讯。」

怎麽会有这种杂音?拿着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数秒,他脑子才完全恢复运转,想到了荒唐的昨晚,也想到了早上原订的选角工作。

该死,竟然没记得这件事。

才正打算联络导演,倒是路言先来了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音有点吵。

「作哥……我问你一件事,汪希律有叫易佐的朋友吗?」

半小时前路言向跃然问了今天徐作钧参与选角的地点,抵达後抓了工作人员便问:

「不好意思,我是来帮我们编剧老师选角的,我找陈导。」

工作人员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匆匆指示他:「你先进去前面右手边那间等一下。」

路言赶紧进去,没听见工作人员在他身後说的那句:「快一点你是最後一个了。」

不太大的空间里坐着许多人,有的看起来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他们手里都拿着同样的资料,有些看起来彼此认识,还拿着资料互相演练着。

这……路言环顾四周,看起来,这些人不是来选角,是来试镜的吧?

他当机立断转身离开,却发现门竟然上了锁,从广播器传来了人声说着:「来参加试镜的请在这间房间稍等一下叫号面试。」

不对呀!他不是来试镜的,他是来帮徐作钧即时视讯试镜实况的,他又试着转动门把,依然上锁着。

到底为什麽要把试镜者都关在这个小房间?路言丧气的抓着头发,找了个空位坐下,旁边的小帅哥正认真读着剧本资料,路言跟他确认了是来试镜陈导的新电视剧无误,又问了他的试镜角色。

易佐,他是这麽回答的,路言跟他确认了好几次,因为在他印象中,【莫非定律】的出场人物里,并没有这个角色。

「作哥……我问你一件事,汪希律有叫易佐的朋友吗?」所以不得已他只好打给徐作钧确认,接通後劈头就问。

「一大早没头没脑说什麽东西,你现在人在哪?」

「作哥,我现在遇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我旁边的人说他试镜易佐这个角色,但莫非定律里面,有这个人物吗?」

「你觉得呢?分场大纲不是你写的吗?你该不会跑错场子了吧。」

「不会错的,我问了跃然,OO商办17楼,找陈导,他们也说是陈导的新戏面试。」

「17楼?是11楼才对吧,你确定是陈子宽导演吗?矮矮胖胖,头很光的那个。」回答的同时,徐作钧手机里传来插播的提示音,正是陈导。

「作……作……作哥,我确认一下,等下给你回电话。」

不会吧……路言背脊发凉,天底下哪有这麽巧的事,同一大楼有两个地方同时在办试镜?那到底他现在是被关在什麽地方啊?

还有,好奇怪,那种东西,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他看着眼前那个反射出他呆滞的神情长方形的黑色玻璃窗,不自觉皱起眉头。

前方那片反光玻璃窗,不是检警侦讯时用的单面镜吗?那种从里面看起来像镜子,後面却能看到室内状况的设施,以前都是他跟着傅梓翰在里面看警察询问犯嫌的。

单面镜的另一边,剧组里的导演及制作组工作人员正近距离观看这次参与试镜的人员,除了男女主角等要角早已选定特定人外,其他次要角色就是以试镜方式筛选。

刚好因为剧情需要,必须打造了一个仿侦讯室的空间,导演便突发奇想用这种方式近身观察,比起隐藏摄影机,这种方式可以更直接看到试镜者私底下的样子,毕竟除了演技,演员的工作态度也是录取要素之一。

「易佐这个角色,算是男主角旁边的小跟班,就像蝙蝠侠旁边的罗宾一样,戏份虽然不是很吃重,但也是整部剧的关键人物之一,要有初生之犊的冲劲,外表呆萌实际上机灵是个重点,细腻的观察力可以靠演技补强,浑然天成的傻气可是演不来的。」进入易佐这角色的讨论,导演托着腮,透过单面镜往里看,这些人有的已隶属特定经纪公司,有些则是素人自行报名,唯一共通点就是都没什麽知名度,这里面,会有适合的人选吗?

没多久导演看到了坐在灯下的路言,既没有找人对戏,也没有拿着剧本猛啃,周围的一切彷佛与他毫不相干,都只是照片中的模糊景深,让路言的模样在对比下更显清晰,他直顺的头发在灯光下反射出一圈光泽,像所有年幼的孩童一样无暇,他神情恍惚嘴巴还略微开启,更奇怪的是,那双发怔的眼睛,竟然正盯着他。

那一刻,导演知道,他在人海中找到易佐了,他的视线离不开这个看起来四周格格不入的文青男孩,所以他完全捕捉到路言接下来的每个举动。

他像大梦初醒般猛然回神,拿笔在白纸上大力书写,没多久冲上前大力把纸张压在单面镜上。

上面写着"如果後面有人,麻烦开门让我出去。"

路言一手压着纸张,一手还忙着拿在裤袋里震动的电话,一接通就是徐作钧的破口大骂。

「你人到底在哪里?刚刚陈子宽打给我说他们试镜都快结束了。」徐作钧没听到路言应话,倒是先听到了背景传来广播器的声音。

"第一阶段面试结束了,请各位移驾到外面稍作等候"

「我有听错吗?你现在是要跟我说你跑去试镜吗?」

房间里所有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绪地交头接耳,同一时间玻璃窗从反光变成透明,浮现了里面的剧组人员。

在一片哗然中,路言目不转睛盯着玻璃後方正对话的剧组人员,找到了那个外貌潇洒俐落,大家口称他导演的人:

「作哥……我看到导演了……可是,他们确实叫他陈导啊!是不是高高帅帅的……」

一听到关键字徐作钧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麽误会。

「你绝对跑错场了,快给我离开那里,不要再耍白痴了。」

「不是那个吗?笑起来满好看的,嘴角还有个梨窝,奇怪,他好眼熟,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他,我拍给你看好了。」电话那头却静默了。

「喂……作哥,你有在听吗?」

没多久徐作钧接到通讯软体的通知,路言传来了张照片,还在自家客厅的他,看着画面中不久前他才刚梦到的人,木质地板瞬间变成未乾的沥青,黏住了他的双脚,因此不管那头的路言如何拚命的喂,徐作钧的第一反应,就是挂上电话。

「竟然挂我电话!?」路言跟着试镜者出了房间,心里惦记着11楼的选角,踩着急促脚步要离开现场,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

「嗨!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我刚问了剧组没有你的报名资料。」穿着白色素T的导演,微笑时露出了梨窝。

「呃……不好意思,我跑错地方了。」路言仰望着眼前高出他快一颗头的导演,依然觉得相当眼熟。

「不知道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呢?你对演戏有兴趣吗?这是我的名片……」

路言接过名片脸色瞬间刷白,刚才导演问他演戏什麽的他根本没听清楚。

因为名片上这麽写着:

"连绵工作坊总监,岑峰"

原来是岑导,不是陈导,原本看起来互不相干的拼图突然在他脑中拼凑成画面,他想起面试那天白白耳提面命的"连绵老板跟作哥是死对头,在他面前千万不要提"

所以,这个人就是作哥的死对头,以及,这个人就是作哥皮夹那张十年前拍立得的主角。

明明不太冷的天,路言就感觉全身一阵恶寒,满脸茫然的伫在原地。

岑峰嘴角上扬,眼睛甚至弯成两座小山,微笑看着他笔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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