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过去了,路言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电子邮件信箱,上完12周的编剧训练班後,他花了一个月闭关苦写,终於完成了第一堂课讲座出的作业,路言一直把徐作钧的电子信箱帐号妥善保管,寄出剧本後就每天检查信箱上百次,心想就算不被录取,能够获得大编剧的建议,也就足够了吧!
但一个月过去了,寄出的剧本彷佛石沉大海,路言的意志也开始消沉,心中甚至开始後悔。
早知道当初就不要辞去人人称羡的稳定工作了,梦想?等他工作存的老本用光,难道梦想能当饭吃吗?
路言大力的摇晃脑袋想驱逐负面想法,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好像上帝终於听见他的祈祷般,一直望穿秋水的东西终於在电脑萤幕出现了。
RE:徐老师麻烦帮我看一下我写的剧本我是第一次写写不好请多见谅
亲爱的Yen:
以经济困乏的单亲妈妈为主人公,唯一的女儿(爱人)是她全部的寄托,为了赚钱自愿成为诈骗集团的人头户(诈骗),却因为刑法本身不良的设计,当诈骗集团落网後,只提供人头的母亲也成为诈欺罪的追诉对象,情节转折丰富,人物张力足够,最後的法庭戏描写相当到位,引人反思法律的目的是守护正义或是剥削弱势,在题材的选择上是成功的。
可惜以剧本写作而言,这是一部完全不及格的剧本,我几乎当成小说读完它,你完全混淆了小说和剧本的写作格式,而即使当成小说评价,它也不算成功,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而言,你企图灌输读者独特见解的意图太过明显,让读者对於叙事者过度说教感到厌烦,此外,专业用语使用过多让人一头雾水。喋喋不休及赘词似乎是你最大的问题,这点从你的邮件标题即可看出,如果学不会把自己隐藏在角色後面,让对白及画面代替你说话,你的作品将永远没有生命可言。
编剧之路充满挑战,所幸我们都不是一个人,愿你的梦想终究实现。
徐作钧
路言在房间里大吼大叫好一阵子,好像歌迷得到偶像亲笔签名一样兴奋,明明作品被痛批了一番,路言的焦点却只在开头的第一句:亲爱的言。
他一个人望着萤幕傻笑了好一阵,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徐作钧的工作室录用,以及这个事实背後代表的涵义。
路言已经半年没有收入了,他照徐作钧的建议把剧本重新修改後,开始了无止尽的履历投递,但因为没有相关工作经验,绝大部分都回绝了他。
剩下找他去面试的,有些一看就不是正派公司,有些薪水低到他无法接受,就这样又拖了数个月。
让路言意外的,今天的面试地点在连锁咖啡店,前来赴约的代表是个外号白白的男生,年纪看起来很轻,白皙的脸颊上挂着圆形黑框眼镜。
「你看起来很小耶!刚毕业吗?」白白推了下眼镜。
「我27岁,毕业後有五年工作经验。」
「那你大我一岁,咦?毕业五年工作五年,所以没有当兵罗?」
「因为一些个人因素,所以免役。」
「呵呵,我也是,可以问一下你大学的专业和工作经验吗?」白白提起笔准备纪录。
路言紧张地喝了一口咖啡,又到了不得不面对过去的时刻。
「我大学是学法律的,应届考上国家考试,当了五年的书记官。」
「哇!书记官?听起来好酷,那是在干嘛的?」
「其实就是开庭时负责打字的,被告和原告说什麽我就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
白白满脸崇拜的点头:「我以为法律系都会想当律师耶!」
「前几年我也都有在准备司法官考试,但连几次落榜,後来认真觉得对法律没有兴趣……」
「对呀!不要当律师啦!这年头当律师还不如当法师,反正也都是念法的嘛,律师还要被杀价,谁会跟法师讨价还价咧?」
路言噗哧一笑,反倒白白面无表情,将话题拉回:「所以你没有编剧相关经验罗!」
路言点了点头,果然没有相关经验还是不行的吧?没想到对方激动的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太好了!我就是要找没有经验的!你最快什麽时候可以上班?」
「意思是……我被录取了吗?」路言不敢相信。
「我们工作室很小,加我就只有三个人,但老师实力一流,不过资源跟那些大工作室是不能比的,希望你不要觉得委屈。」
「你是说像连绵那种大工作室吗?」
听到连绵白白表情一惊:「你也知道连绵啊?我跟你说,你在老师面前可千万不要提连绵,老师跟连绵总编是死对头。」
路言连连点头,见识过徐作钧的说话风格,树敌不少也是可以理解的,想到自己以後就跟心目中的偶像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努力,路言心中还是略感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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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路言准时到指定工作地点报到,照着手机导航来到了闹区巷弄内的一间民宅,外头没有悬挂任何招牌,怎麽看也不像一间工作室。
在外面空等了好一阵子,路言把眼睛贴在全黑的玻璃门上往里看,隐约看到了几张办公桌,上头放着凌乱的纸张。
真的是这里吗?路言狐疑地继续向内张望。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白白气喘吁吁地赶到,看路言正认真的偷窥屋内,没有半点反应,於是伸手拍了拍路言。
「啊!吓我一跳!」路言猛然一震,转头看见面前的人戴着医疗用的口罩,他从圆形黑框眼镜认出是昨天帮他面试的白白。
「真的很抱歉,我睡过头了,你没到很久吧?」白白赶紧开门让路言进去,简单带他认识一下环境。
「我们这边很单纯,就是编剧老师和底下两个写手,因为这工作忙得时候常日夜颠倒,所以也没有固定上班时间。」
路言打量室内,采用的是简约的原木风格,透明隔间增添了空间的穿透感,让不大的空间看起来还算宽敞。
「咦咦咦???那是什麽?」路言惊呼。
从办公桌走道隐约看见的,是一双人类的脚。
「喔!蔡跃然,起床了啦!你怎麽又没回家,你昨天到底赶稿到几点啊!」白白上前踢了脚的主人一脚。
双脚的主人坐起身子,即使睡眼惺忪仍不减俊朗,搔了搔脑袋。
路言看着他,心想这该不会就是编剧老师了吧!怎麽编剧每个看起都那麽累啊?
「请问……你是老师吗?」
对方还来不及回答,先是狂咳了一阵,然後赶快戴上了口罩。
「小路,不好意思,因为最近我们工作室三个人都中标了,如果你怕被传染……」白白递了个口罩给路言。
路言内心大呼不妙,只好也戴上了口罩。
明明已经下午2点了,却没半点工作气氛,跃然漱洗後看起来精神好转许多,但口罩上透出的眼神还是很冷,一句话也没跟路言说。
白白拿了一堆工作室里的剧本书交给路言,让他先对剧本写作有些概念。
「你先看看这些书,剩下的再看老师怎麽跟你说,对了,你有带你的履历吗?」白白看路言专心翻书没回答,用手戳了戳他:「小路,你有带你的履历吗?」
路言才大梦初醒说:「不好意思,你说什麽?我刚才恍神了。」
跃然看着他们两人,摇了摇头,心想这年头的年轻人果然都活在自己世界里啊!
一连看了好几小时的书,路言全身僵硬,看起来老师也没有要分派他工作的意思,便起身到外面的庭院活动筋骨。
先来几个深蹲,然後弯腰向前指尖触地,打算从跨下的缝隙中看看倒立的风景,却看见一双似曾相似的夹脚拖鞋以及上方的海滩短裤。
咦咦咦咦?後面有人?
路言赶紧转身,在他眼前的,正是他的偶像徐作钧。
「这是怎样?你当这里公园吗?」戴着口罩的徐作钧眯起眼,看着路言。
路言想起白白昨天耳提面命的事情,连绵的总编徐作钧和他老板是死对头,虽然不知道对方来意,但他下意识的挡住了徐作钧的去路。
「你是徐老师吧!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路言张开了手。
「我们?这我家还需要你欢迎?」
「就算你是作家也是一样。」
徐作钧把口罩拉到下颔,露出了整张脸,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我说,这.是.我.家还需要你欢迎?」
「你家?????」
跃然听见门口的骚动走了出来,看到菜鸟正拦着徐作钧,上前一把拉开了路言。
「作哥,你来罗?」
路言差点跌倒,站稳後指着跃然:「等等,你不是编剧老师吗?」
「我刚才不是就跟你说了我不是吗?」跃然语气显得不耐。
「这家伙是干嘛的?」徐作钧看着跃然,反手指着身後的路言。
「吴意白帮你找的新写手。」跃然口气满是不以为然,和徐作钧一前一後走进屋内。
路言看着两人的背影内心也满是问号。
奇怪,徐作钧不是连绵的创办人兼编剧总监吗?怎麽突然变成这间小工作室的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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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作钧的办公室里,白白比手画脚拚命解释这一切。
「作哥,我跟跃然真的撑不下去了,你看我们每天赶稿赶到流感一直好不了。」
「白白你真了不起啊!以後头让你当好了,帮我雇用了新员工都不用跟我说,他薪水你来付吗?是吗?」徐作钧倚在桌前,拿纸卷狠敲了白白的头。
「作哥,我知道你现在对同行高度不信任,所以我帮你找了一个完全没有相关经验的。」
「没有工作经验你请来是帮我还是累死我啊?」
「是没有相关经验,但有工作经验,你看,他是O大法律系毕业的。」白白指着路言的履历表。
「我最讨厌法律系了。」徐作钧神情不悦。
「欸欸,人家以前是书记官耶!作哥,你知道书记官是干嘛的吗?」
「不就是开庭时坐在前面负责打字的吗?」
「咦?你知道啊?」
「废话!你当我是谁,没打过官司也拍过法庭戏好吗?那种无用的技能跟没有工作经验有什麽两样?」徐作钧在白白耳边吼。
「不是不是,你看他试写的剧本,我觉得很有你的影子啊!」
徐作钧接过剧本,草草翻了一下,似曾相似的内容让他微微一惊。
废话!当然有他的影子,这就是他改过的啊!
「出去出去,把跃然给我叫进来。」
白白满腹委屈的离开,然後换了跃然进来。
「作哥,找我什麽事?」
「你去把这个……」徐作钧连他叫什麽也不知道,又拿起剧本端看:「路言的来历给我查一查,我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你现在是一朝被蛇咬,草木皆兵了吗?」跃然隔着口罩冷笑。
「要你查你就查,废话怎麽变那麽多,後天要交的分场大纲写好没?」
跃然摸了摸鼻子出去,而另一边的路言正愁眉苦脸的找白白问话。
「白白,徐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白白连忙摇手澄清:「怎麽会,作哥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愿意提携後进的,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别担心别担心。」
「还有,徐老师不是连绵的老板吗?怎麽突然……」还没说完就看见白白朝他打了个噤声手势。
「这件事很复杂,总之,作哥半年前被连绵给炒了,我劝你别打听了,就让作哥完美的形象在心中长存吧!」
话是这麽说没错,但这样只会让人更加好奇吧!路言才正想再说些什麽,工作室电话却响了起来,白白接起电话,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後大力摔上话筒,又打了内线到徐作钧办公室。
「作哥,不好了,刚【我男】剧组打来说女二演员出车祸了,要我们把前面有她的部分给删了。」
「那不是下礼拜就要开拍了吗?」徐作钧挂了电话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我的丧屍男友】是即将开拍的秋季档电视剧,原本剧本已经大抵完成,进入细修阶段。
「剧组说删前四集就好。」白白说。
「拜托,删前四集後面等於全都要改耶!他们脑子有洞吗?」跃然说。
「跃然,你後天要交的新戏分场大纲目前进度到哪?」徐作钧看向跃然。
「七成而已。」
「那你来帮白白一起改【我男】,新戏分场大纲明天有时间再赶。」
「作哥,可是明天还要开【阿爸的三个秘密】读剧会议耶。」跃然翻了下行事历。
「又不是好莱坞电影,学人家开什麽读剧会议啊?」徐作钧怒道。
「没办法,那部是拿补助的,市府和文化部长官也会列席,制作说读第一集全场,也是读给官员看的吧。」跃然无可奈何解释。
徐作钧绝望地摇摇头,瞥见了在旁边不知所措的路言,端出下下策:「小矫情,编剧写作班有教你们写分场大纲吗?」
路言一震,没想到徐作钧竟然还记得他,恍惚了一下才回答:「我记得好像是,故事大纲跟分集大纲确定後,按照分集大纲写成每集大概30-40场的分场大纲……吗?」
「嗯,跃然,那你等下把新剧的分集大纲给路言,跟他说一下後面发展。」徐作钧说。
「他??????」跃然发出惊呼,都还没彻查身家,能信任吗。
「白白,【我男】前四集大纲我先写给你,你再跟跃然写场景对白,剧组下礼拜开拍,这几天大家累一点吧。」
「好………」跃然跟白白答应得有气无力。
徐作钧原本转身要回办公室赶工,又突然像想到了什麽,停下脚步对路言说:
「那个……你就放手写,东西我都会再修过才出去。」
「徐…徐老师……」路言受宠若惊。
「不用感动,如果初稿写得太烂,你明天就不用来了。」说完转身离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