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党争,左光斗被魏忠贤陷害,关入牢中。
「史大人……您在这里徘回也不是办法啊。」左光斗的家仆苦苦劝说。
史可法咬牙,「啧,若不是我能力有限,怎会让那魏阉插了空隙,得逞。」
「史大人,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夫人那边会有好消息。」
「……暂且先这样吧。」史可法虽然不甘心,但只能先咽下这口气。
史可法和家仆一道回左光斗府上,拜见左夫人。
「母亲那边可有消息?」史可法刚回府,立刻便冲去找师母。
他心里急,被魏阉拉下狱的已有数十人,能成功逃脱死刑的没几个,就算没被判死刑,也被酷刑整得半残快死。
夫人难得面色暗沉,虽说左光斗和他是名不符实的夫妻,可生了几个小孩,相处的时日也不少,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好消息没有,倒是有个坏消息……」
「啪嚓!」
史可法砸破一个花瓶。
夫人见状没有责备,这几日的奔波让她累坏了,她吩咐家仆清理碎片。
史可法的胸膛上下起伏,他预感自己快失去老师,却无能为力,只能每天在外窥视监狱,这样糟糕的心情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请母亲原谅孩儿冒失的行为,孩儿现在冷静了,请您告诉我老师的消息。」史可法口是心非,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的情绪。
「夫君撑不下去了,至多几日,你看看……」夫人话还没说完,史可法便冲出左府,「……要不要去道个别呢……唉。」
史可法回府,拿了自己存了一年的俸禄,又匆匆跑出去。
他心疼老师眉宇间的皱成川字的皱纹,他心疼老师每次眼睁睁看着同党被魏阉拉下时,痛苦的表情,他心疼落雨时,老师看着远方发呆的模样,他心疼……心疼的事太多,这存下来的钱,他本想等老师退休之後,带着老师,到梅花岭游玩,忘掉忧愁,却没想到……
「可恶!」史可法握成拳头的手,重重搥击自己的胸膛,越是接近监狱,闷痛的感觉越清晰。
史可法握着五十金,走到狱卒面前,递给对方,「我要见左光斗。」史可法报上了老师的名字。
那狱卒推托说:「大人,这监狱不是您说想进去就能进的呀。」
史可法「啧」了一声,颇不高兴,「这袋好歹足够你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那狱卒长得一脸獐头鼠目,任谁见了都会感到不舒服,他贼兮兮地搓手说:「哎呀,大人话不是这样说的……」史可法不耐烦,一拳打在那狱卒身後的墙上,力道之大,把那狱卒吓得吐不出半个字来。
「我要见左光斗。」
狱卒害怕地点点头,接过了史可法给的钱袋,带他进监狱找左光斗。
这监狱向来关的不是作奸犯科,就是被奸臣陷害的臣子,环境自然没有好到哪,史可法才刚进来便已看见五只体型硕大的老鼠从他旁边窜过,地板潮湿、崎岖不平,光线昏暗,偶尔一线阳光从狭小的窗口透进来,勉强能看清楚路。
「大人,到了。」那狱卒打开牢狱的门,暗中指向左光斗所在处。
史可法抑制心中的情绪,走向他一直以来,仰慕甚至爱慕的老师。
靠着那一丝丝的光线,史可法看清了老师现在的模样,老师虚弱地倚靠在墙角,不知遭受了多少次的毒刑逼供,浑身血肉模糊,面容焦烂,几乎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记忆中老师俊朗的模样此刻已无法辨认,膝盖的骨头,居然依稀可见,衣服也破旧不堪,蔽体不过勉强堪用,更别说保暖了……
「老师……徒儿来看您了……」史可法压低声音,克制住大哭的慾望。
左光斗一听自己最爱的徒弟居然冒险前来,鼻头一酸,但还是忍着不适,用手拨开眼皮,始看清史可法的模样,开口大骂:「你个笨徒儿!这是什麽地方,你也跑来!国家糜烂,老师已经不行了,现在你被一时的情感蒙蔽,忘记了真正重要的国家大事,这天下还有谁能撑着!我平时教你都白教了,还不快点离开!不用等逆阉诬陷你,我现在就先教训你!」说完,摸索身边的刑具,朝史可法丢去。
「嘶,痛,老师您真是一点儿都不手下留情啊……」史可法捂着心,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徒儿!你有没有怎麽样?老师不是真的要打……我以为你会躲开……」左光斗顾不得身上的伤,凭着声音,焦急探询史可法的位置。
史可法叹了一口气,轻拍老师的手,「老师,我这伤,怎麽比得了你身上的伤呢……」
「我……唉。」左光斗停下动作,靠回了原先的墙角,头偏过去,透过小小的窗口望向外面。
史可法坐到左光斗身旁,两人各自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後,左光斗首先打破了沉默,「徒儿啊,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梅花岭吗?」
「徒儿记得。」
「我死後就葬在那吧。」
「老师!您怎麽能说这种话!徒儿一定会把您带出去,请您相信我!」史可法眼眶泛红,激动地说。
「不是老师不相信你,是我怕等不到那时候……」
「老师……」史可法无力地将头靠在左光斗的肩上,啜泣。
「走开,你的眼泪弄得我伤口疼。」左光斗扭肩,皱着眉头不舒服说。
「老师……就让我靠一会,就那麽一会……徒儿怕以後没机会了。」史可法难得放下自尊,苦苦哀求。
「平时教你的尊师重道,怎麽现在全忘光了。」左光斗嘴上说,但却没有阻止史可法的行为。
「大人……时辰差不多了,您该离开了……」一开始带路的狱卒出现催促史可法离开。
「再一下。」史可法瞪了一眼那狱卒,狱卒苦憋地说:「大、大人,真的不行再等了……」
「笨徒儿,待在这里拖拖拉拉什麽,难道想跟我落得一样的下场!还不速速离开!」左光斗推开史可法的头。
史可法恋恋不舍得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望向左光斗,左光斗的眼睛肿大,看不清楚史可法的模样,只能隐约瞧见一个人影。
史可法低下头,在左光斗的唇上轻轻一点。
「徒儿,你这是……」左光斗捂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师,我爱您。」史可法神情痛苦。
终於,他终於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左光斗沉默,望着模糊的视线里,两团人影渐渐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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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五年,左光斗逝世,享年五十一岁。
史可法依约,带着左光斗的骨灰到梅花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