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日的路程,这里的气候与先前落脚的地方差别极大,吹来的风刺骨透心,瞧这周围的湿气与冷度,她想再不久便要落雪,而这寒冷的温度,让她想起儿时所住之地。
那是一个长年积雪的地方,整座皇宫总是让霭霭白雪覆盖,她常常会偷偷跑到外头的地上,捏起白净雪球,自个儿在那玩的愉快,只不过那都是儿时的记忆,她已许久没有过这种欢愉的日子,而这冷天,却叫她忆起过往。
回过神,易天崎瞧见这满屋子里送来的厚重棉袄,这才明白几天前孙子璿为何要问她最近城镇的路程有多远。
他总是如此,默默地备好一切,让她无法不将他做过的事记在心上。
双手轻轻拂过桌上所摆不同款式的衣物。
她真是不明白孙子璿,不就是要备齐这些衣物吗?何不乾脆明明白白地说清楚就好,但他就是不说,就是自己去备齐,细心地做着这些事情。
她更不懂的还有孙子璿的那份执着。
但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深切感受到了。
这男人的确很奇怪,有时候主动的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有时候却是默默地让人没有发觉,他从来不会当面问她要什麽,总是在旁观察着,顾及着她的需要,就像那晚她让恶梦吓醒一般。
不一回她卷起自个儿的袖子,一条白晰的臂膀上并没有任何异状,但下一瞬,在撕掉黏覆在上头的假皮後,手臂上马上出现深色的图腾。
这假皮,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坏死,又需要弄新的黏上,否则那颜色会变,甚至剥落,所以她与这东西,不知相处了多少个年头。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只要黏上这假皮後,她便可离开中域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岂知,在她踏进中域之後,便无法随心所欲的离开,就算她去到别的国境,就只是个身分不明之人,遑论在那地立足,最终她晓得自己只能回到中域,这处唯一可容下她的地方。
如今看见这图腾,仍是让她不自觉地拧起眉心。
她得承认,无论经过多少年,这身上的记号仍是叫她看了就生气,甚至羞愧。
记得在她落水後被救起,她同他说了些话,在孙子璿离开时,她马上拉起袖子,就是因为她深怕那假皮因大水冲刷早已脱落,那麽他不就什麽都看见,但还好,这假皮黏的好,没有露出一点痕迹。
当时的自己松了口气,但她这才发现到,原来自个儿是在意他瞧见的。
这种感觉有多久没出现过?
年幼时,她恨透臂上那些图腾,所以她用尽一切能用的法子想要消除这难看的记号,她拿沙子磨,拿石头擦,更是直接墙上磨着,都磨出了血,但伤口癒合後,图案仍在,只是变的更加丑陋罢了。
她还曾经想过是不是直接把肉刨掉,或是乾脆剁掉手臂,那麽从此就再也看不见,但是她晓得自己根本没这种气魄敢刨肉又剁手的。
後来是她那师兄牧无极做了张假皮贴在她臂上,暂时解决这困扰她多年的事,所以能够认识牧无极,也算是她落魄生命中难得的亮光。
起初她并不认识这男人,但牧无极却说他的师父认识她娘亲,後来她才晓得,原来他师父年幼时与她娘亲相识,在晓得她之後的遭遇,便急着想寻到她,尔後终於在中域里寻到她,那时候的自己,像是个饿死鬼一般,狼狈不堪,她在中域里飘飘荡荡,吃不饱穿不暖,根本不晓得自己能落脚在何处。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怎麽让那些不认识的人,丢到这块土地上,任由她自生自灭,不管她的死活,她以为自己活不下来,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陌生的地方,没想到命不该绝,最後仍是活了下来。
然而她的心却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她只是人找着了一个定点,心却不知该飘荡到何时才能停下来。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做谁、又该学像谁?
她甚至连个可以思念的对像都没有。
不自觉地,她心重重一沉,脑中却忽然闯进一人的身影,那是孙子璿。
她闭上双眸,摇头想甩开深植在她脑中的模样,但就算模样忘了,但他那双眼神却紧盯着她,就像他说过的,他不会轻易放弃。
不会轻易放弃她是吗?
他是个很有胆识的男子,但她却是个极为胆小之人,因为她连抓住的勇气都没有,又何来放弃这字眼。
难怪,她连个可思念的人都没有。
忽地,她拿起早已搁在案上的酒杯仰首饮下。
世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她开客栈大把的时间里,虽有卖酒,但却不常喝酒,这回,她倒是可以来试试,一醉是否真能解去千愁。
辛辣的酒一饮下口,她马上就被呛着,那酒水喝下喉头时又热又烫,叫她着实不习惯,还咳了许多声,不过她越挫越勇,接着又倒一杯,再次喝下。
怎麽没人提醒过她,原来酒喝下去是这种难以入喉味道?
但她没有因为味道不习惯就停止,仍是继续的喝,越喝也就越习惯,越喝也越觉得这辛辣味其实也没什麽,甚至觉得那味道越来越好,越来越喜欢,越喝,她也发觉眼前的景色是越来越模糊,只不过那脑子里想的事,仍是清晰得很,甚至连那些过往的事情,也都记的清清楚楚。
地上穿着黄色绸缎的男子忽然睁开眼,他双眸充满的恨及怨,满身都是血,让她吓的往後重重地跌了一跤。
「你……你是谁?」男子问着。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在她看清楚地上的人是谁後,便讶异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曾想过无数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但万万没想过,会是这种状况。
过去她都是躲在角落偷看,看着这宫廷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这遥不可及的帝王,只因她的身份不容曝光,所以她躲在暗处,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深怕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
她从小就被告知自个儿的出生是个错误,天理不容,她本不该被生下,但上天确留下她,让她生在这世上,但从此只能过着躲藏的生活,因为她若被发现是会被杀头的,为了能活命,她不敢出现,也不能出现。
直到某一日,她让宫里的娘娘发现自己的存在,也让这秘密曝了光,娘亲与她本以为这命是留不得,没想到娘娘却要助她们母女,还要向王上提及她们的存在,给她们该有的名分,她以为希望来了,以为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但没想到却来不及,娘娘还来不及开口,那可怕的杀戮却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