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日,天终於放晴,一道道洁白的云彩划过天际,那灿烂夺目的阳光透过轻柔云朵洒落在宽广大地上,只是那透过云彩的光无论多麽耀眼,却像是照不进人心里那最黑暗的一部分,反是硬生生被拒於心门之外。
这段时日,他如易天崎所愿,再也没靠近她房门半步,有关她的一切更是不再干预,全如她所求所愿,让她栈里的人接手。
但他并没有就此不再过问,每日仍让人向自己通报她的近况,晓得她日渐康复,更知道她早已开始处理栈内大小事,根本一刻都不得闲。
「我的好掌柜,这里事就交由我们来处理,您进房里好好歇去。」
从房间外传来的说话声吸引他的注意,不多想便搁下手处理一半的事,起身往门边走去,他打开房门步出外头,瞧见厅内大头与易天崎的身影。
他看见易天崎站在厅内的木做高台前,手里还不停拨动着算盘,尔後眼一抬,瞪向身旁的大头:「我若再继续歇下去,这帐谁来看?你吗?」
「这……」大头被这一问哑口无言,只好低下头来挠着自己的头。
「这帐在我短短不在的这几日就记成了什麽样?我若再放着不管,只怕等我好了後会更加棘手。」她不再继续瞪身旁的人,而是埋首於面前的帐本。
这栈内尽是粗手粗脚的人,要他们办事、打杂、跑腿都不难,但碰到这些需心细的事,这些人根本无暇顾及,甚至只会手忙脚乱,所以病下的那一刻,她便开始担心着,果真一看这帐本就如自己所想那样,帐面记得一团乱,她看的只觉得头又更疼起来,要是再这麽拖下去,只怕自己到时看到後会病的更重。
大头见着掌柜拖病体又得看帐的模样直觉不舍,於是又开口道,「要不我请人找牧大哥来,他心细,多少能替掌柜分忧解劳,让掌柜能放下心好生歇着。」
听见大头提她那无良师兄,她立马脸一黑,又瞪向大头。
这一瞪大头晓得说自己错话,头再次一低,这回不敢多说,乾脆悄悄的退去。
见大头知难而退,总算知道不要在旁碎嘴,易天崎再度埋首帐本里,想办法厘清这些记得乱七遭的烂帐,希望自己能赶紧理清,好能回房歇着。
至於大头方才提及的牧无极,他的确是个能帮她分忧解劳的人,这诺大的客栈当初也是他俩合力所开,不过他向来云游惯,要他守在这里根本是件苦差事。
当初牧无极会愿意在这儿开栈,全是为给她个可以分心的事做,不让自己终日被过去的恶梦所扰,如今这客栈早已步上轨道,她岂有再将他绑着的理由?
他还是去当他的闲云野鹤,省的他人虽是在这,但心早就不知飞去了哪,还得让她整日见他哀怨的脸,不如别看比较清心。
「咳……咳……」她又咳了起来,虽经过这几日的调理,确实好上不少,但这咳起来就不停歇的毛病,仍是没有见缓,每次一咳,她就觉得自己的肺像是要给咳出来般,难受的紧。
她幼时身体较差,可这麽多年来早就渐渐好转,何况後来经那事之後,她生活在这中域里,哪来的生病养病的闲暇日子可过,所以管他大病小病,她都随意待之,看来这回真是报应,过往不在意,如今全都还给她,还是如此猛烈连本带利的还。
她不断地咳着,完全不见停歇,抬头寻着茶壶茶杯,才要拿起来,便有人快她一步。
「给。」孙子璿将杯递在她面前。
易天崎看了一眼,正思索自个是否要接过,只见孙子璿拉过她的手,将杯子塞在她手里,心里真觉无奈,「不过就一杯水,不必急着拒绝。」
让他这麽一说,她像是让人说成是多麽的小心眼似地,着实尴尬,於是不再拒绝,拿过杯子就着口慢慢饮下。
她喝着茶,看着站在身旁的他,发觉他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那双眼反而盯起她桌上的帐本,不一回竟拿起来端详,她一惊,想要阻止,却见他手一抬,挡住她的动作。
「专心喝,小心别噎着,我这只是看看而已,不会乱来。」他将杯子再往她口边推。
听见他这麽说,虽想要拿过帐本,但想起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小气,於是不再阻挡,不过就是看着帐本,又不是要接受他什麽好意帮助。
易天崎缓缓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继续喝完杯中的茶後,又替自个儿倒一杯,同时一边观察孙子璿接下来的动作。
看着站的直挺挺的孙子璿,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好看的男子,长年在外征战的他,风餐露宿,常常过着以天为被地为榻的生活,莫怪会练就这副精壮的身型,而不算娇小的她,站在他身旁都觉矮上许多。
她的思绪不自觉的飘回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孙子璿一身的银灰铠甲衬出他的英姿飒爽,虽那身的装扮总是令她忆起缠绕多年的可怕梦境,但他真是适合那身穿着,那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为他而生般的合适。
孙子璿转过脸,瞧见她正瞅着自己,看似专注的很,这一瞬他发觉自己竟能与易天崎这般和平共处,多难得,又是多值得好好珍惜的一刻。
「难得我俩站在一处能有不争不吵的时候。」他回头继续翻着手里的帐本说着,嘴边的笑弧不自觉弯起,为此刻的情况感到高兴。
让见他这麽一说,易天崎险些让茶水噎着。
有必要说的如此露骨吗?
不过孙子璿说的确实,他俩只要一照面,有哪次是好声好气的说话,往往不到几句话便是剑拔弩张,没个好收场,这次可算是难得的平静,不由得她都感到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麽孙大将军可是不习惯?还是我得继续跟大将军争到底?那才符合我易天崎的本性。」她调侃地说着,将手里的杯子搁下,拿过他看着的帐本,想要继续看下去。
「不,我当然希望能与你和平共处,否则日後我俩如何相处?」他双肘靠向桌,弯下身看着专注於帐本的她。
听孙子璿说的像是话中有话似地,易天崎抬首问,「大将军说的可是带路往姜国的路上?」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是。」他的笑容别有他意。
直觉孙子璿接下来说的定不会是什麽听了会开心的话,她忽地收起桌上的帐本,打算拿回房里看,省的最後俩人又吵的不可开交。
「那大将军自己慢想,天崎先行退下。」她话一说完,打算走人,但才跨出柜台,就见宋云然急忙进到栈内,来到孙子璿面前。
「大将军。」宋云然来到孙子璿跟前,弯下身递交出手中的书信。
孙子璿收起笑容将信接过,尔後便立刻拆开来看,稍稍读了回後抬头看向易天崎,随即又将目光转回信中内容。
为何要看她?
易天崎本想离去的脚步在他一个眼神後停了下来,
而孙子璿的面色随着看信结束越发难看。
不一回的时间,他将信读毕,折起搁下,接着抬起头来瞪向宋云然,表情肃然,「谁让你将此地的事擅自禀报?」
「殿下恕罪,臣只是奉命行事,前去姜国之事本就不容耽搁,盼请殿下在读信後能立即出发。」宋云然躬身,面色同样凝重。
孙子璿紧握手中的书信,他这队伍可是奉命前往姜国为王兄迎亲,只不过约定日期尚未来到,加上他所估算的时间定不会延迟,但他岂不知宋云然想的是什麽,这信虽然不是父王所写,但却是他王兄的亲笔,可见宋云然已将他在此的事逐一禀报,才能让那从来都不急着成亲的王兄,这回却赶忙要他迎回姜国的如月公主。
想来是他近日太放纵自个儿的属下,竟让他瞒着自己做这等事。
「既然你如此想侍奉太子,那本王如你所愿,让你早早回宫。」他将手中书信重重一拍於案上,接着便气急败坏踏出柜台回到屋内。
「殿下!」宋云然拿起案上的书信後便跟上孙子璿,他自知这番行为定会惹脑二王子,但为主子好,他不得不如此做。
易天崎听着他俩的对话,多少能猜到一些事,所以看见俩人一前一後的上楼後,她竟也忍不住跟上去。
「殿下,迎亲之事事关重大,关系两国之间邦交,臣只怕再如此耽搁下去会出乱子,我们不如按照先前路线前往姜国,或许路不平坦,但总比这样继续拖下去来的好,况且不知易姑娘的身子何时能完全康复,康复後是否能立即上路,这许多的变数都是大南无法担的,望请殿下三思。」
听见宋云然口里说不停的话,孙子璿的步伐越走越急,根本不想停下,直到他听见宋云然提起易天崎,他这才停下脚步,愤愤转身後冷冽道,「你可知这中域是何地方?可知这中域不是要来则来要去则去?这趟路凶险难测,这一路上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若不是因着我们住在此地,多少有此处庇护整路队伍,你如何以为这诺大的迎亲队伍能在这中域来去自如,再说若非由易掌柜愿意引路,只怕接下来一路上我们根本无法安宁,连出不出的了这中域都是个问题,何来姜国迎亲?何来达成皇命?」
「属下明白。」宋云然听了这番话後,自知自己是因着心急而坏事,这头低的无法在低,但心里仍是担心殿下与易姑娘之间太过频繁的接触,只怕是会留下什麽不好的後果。
「你既然明白,就不该擅自作主,云然,你平时不该如此糊涂,但这一回你的判断确是大大失策,迳自做了不该做的事。」孙子璿的声音越发冷冽,说的宋云然最後只能跪下,而孙子璿则是继续地看着低着首的他,了无声音。
他的确曾自私地想利用易天崎在中域的关系图利自己,可那时与她之间并不熟识,如今却不同以往,况且现下依她身子的状况,根本无法说走就走,他更不可能无视她的身子,自私地只想完成自个儿的事。
易天崎则是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眉间拢聚,面色越发凝重。
她没想到自己对孙子璿有如此大的帮助,虽她先前就想过,依孙子璿的能力,他自能前往姜国,虽他先前说是因她对这附近的地形熟悉,可熟悉归熟悉,也不必那样等着拖着,依照他等待的时间,或许他们早就离开中域前往姜国,原来是因为她有此功能,看来,她过去实在太小看孙子璿了,竟被他利用都不自知。
原来她也会让人利用啊……
知道这层缘由後,她竟感到一丝难过。
如此的反应,让她非常不自在,这是她不该有的反应,因她不也常常在利用他人,如今反被利用也没什麽。
只是为何当晓得他如此看重自己的真实原因後,确觉得胸口郁闷,完全高兴不起来,她甚至不得不去想,他先前那些担忧的目光,和顾惜着她的一切,全是因着必须是由她来引路,而非出自真心。
既然如此,她该是松一口气才对,只是为何胸口这股气却是一点都松不开,反而更不是滋味。
她是在期盼什麽?
以为会是其他的因由吗?
不,什麽原因都不是,现下明白是这原因才最好,因她终於可以不再胡思乱想,可将他一切的行为归咎於她尚有利用价值,毕竟她生在中域,看多了这些心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孙子璿这麽做是对的,况且他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他的国家,他可是伟大多了,不像她只会为了自个儿,甚至为了自己,自私的利用身旁的一切,所以他这麽做是对的,对的。
「想不到我一个女子能让孙大将军看重到如此地步。」易天崎从柱子後走出,嘴边挂着笑靥,缓步来到他面前。
孙子璿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面容,他早知天崎跟在後头听,也知这一切她迟早会明白,毕竟她不是傻子,看穿只是迟早的事。
而如今她已知道所有的事,和自己的自私,他却发觉无法开心,此时的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解释,可看见她那无所谓的表情时却却全咽了下去。
他从她的眼神中就明白,易天崎定觉得他与那些在这交易的人一般,不过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其实说到底他确实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无法否认,可他是不是真只为达到目的而接近她?纵然开始是,但到了後来他清楚知道并不是。
对她的关心、对她的照顾全出自真心,哪怕她最终无法引路,他仍是会看顾她,仍旧会担忧她的一切。
可如今只怕他再多说什麽都已无用。
见孙子璿似乎无话可说,易天崎继续把未说完的话说下去,「我这身子也好的差不多,再过几日便可上路。」
「天崎……」他那冰冷的脸多了份担忧。
她的身子尚未完全康复,怎麽可能同他们这样长途跋涉。
她抬手,阻止孙子璿说下去,「从开始你我就说好,大将军是为了您自个儿的原因前去姜国,而我也为自己想要的替你们引路,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各有目的罢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多说什麽,何况当日大将军救我,後又让人医我,天崎岂有不还恩的道理?就三日後,三日後启程,有我在,保证你们此行能顺利迎亲。」
这样就好,让两人的关系停在此处,对他们最好不过。
看着面前英姿飒爽的他,易天崎难得恭敬弯身,再起身後,她走过他身旁往自个儿的屋子去,不再回首。
他则是转过身,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远。
为何有一种,易天崎这一走远,就是从此与他拉开距离,再也无法靠近。
难道是注定,让他们停再此处,没有开始更没有结束。
『你毋需为我担忧,因这就是我的人生,也是我一直以来过的日子,而您……不过是不小心路过此地,终究会离开,也不可能属於这里,大将军您说,我说的话可确实?』
她曾说的话如此真实。
他不属於这…….从来就不属於这儿。
那麽她呢?又该是属於哪?
最终又属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