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刚才说话比较刻薄,但心里其实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想换个方式刺激她,就算无法成功说服她睡觉,至少看看能不能让她说明自己为何不睡。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人类的女人果然复杂,一没了读心术他就什麽也掌握不了。
杨子谦手足无措,只好湮灭证据似的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他的手很冰,郑彩书的眼泪摸起来格外滚烫。不停抹着,他才发现自己怎麽也抹不乾她的脸颊。郑彩书的眼泪来势汹汹、一滴接着一滴没完没了。如果她是雨女,人类大概就不用担心缺水。
他轻拍她的背,吞吞吐吐,「……别哭了。」
绞尽脑汁半天,他终究还是只能说出这点等级的安慰话,有说跟没说一样。他对这样的自己特别不齿,平时的口若悬河都到哪去了?原来有些人是这样,平时看来伶牙俐齿,可一旦闯祸,连帮自己辩解的能力都没有,杨子谦就是此类的典型。
「我好累、好累,真的。」郑彩书低垂着头,声音慢慢变的像是从遥远地方传来,「我也很想好好睡觉,要不是……」
杨子谦以为渐弱的音量代表她情绪上的转折,於是静静等着她说完。不想郑彩书始终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她睡着了。
他站在她面前,隐约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声。不知怎地,他松了口气。这回他总算能顺利把她抱回床上安置,轻手轻脚的、试着不吵醒她。
身为一个执勤中的睡神,最期待的不外乎是患者的睡脸。折腾了几回,杨子谦终於如愿看到郑彩书的睡脸,可他并不觉得高兴。或许是因为她入睡前哭了的关系,他觉得自己这睡神当得有够差劲,哄人睡觉、居然把她惹的崩溃大哭,尤其她最後还不是被他哄睡、而是自己哭累睡着的……杨子谦心生惭愧。
郑彩书这回躺上床睡着不过五分钟,便开始不太安稳。她的眉头紧皱、双唇微启,一开一合间好像说了什麽梦话。她的手牢牢攫住棉被边缘,眼角再度溢出眼泪。
杨子谦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准确的推断出郑彩书正在做恶梦。他把这结论和郑彩书固执的模样联想在一起,终於想通她不愿睡觉的原因。
郑彩书失恋那天,是独自顶着寒风回家的。伤心难过也好、对人性失望也罢,她终究还是没打算和对方理论什麽。或许只要她默默退出,这一切平和的假象就能不被破坏,他们继续幸福他们的,而她继续过她的日子。
她给傅彦均发了封讯息,大意是说她已经发现一切,两个人好聚好散之类。或许她的语气太委婉、又或者傅彦均的脸皮太厚,总之事情没有如她所想的顺利结束。傅彦均回覆讯息给她,只写了一句话,却是让她情绪万般沸腾的一句话。
『我并不是不爱你。』
郑彩书当下便认定傅彦均说这话不是挽留的意思。他要是真想留她,看到讯息之後就该直接来找她解释,哄她也好、骗她也罢,或者拉着她的手、求她别离开……可是他都没有。显然的,那封讯息只是他的辩解、他的安慰。
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安慰,反而还觉得伤自尊。
她宁愿他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或「我只是跟你玩玩」,也许就算他说「我只当你是炮友」,她都会觉得安慰一些。起码不是这种「我爱你,但我更爱我女友」式的答案,让她一再难堪和不解。她到底哪里不够好?为什麽他最後选择的不是她?
为了不再让自己困扰,郑彩书从各种管道上封锁了傅彦均。要说这是一种大动作刷仇恨值的方式吗?好像也不是那样。她只是觉得,如果她没意愿继续跟他们两人三角,还是尽早了断比较好。
这绝对不是成人之美,她强调。她只是……替自己节省时间罢了。
可能是因为表面上装豁达、潜意识受重伤的的关系,郑彩书当晚就开始做梦,而且怎麽梦都是在傅彦均家楼下、撞见他和他女友的场景……真的是一睡就梦,她连大姨妈都没有这麽规律过。
忍了几天,她以为自己会对这恶梦麻痹,却始终没有。
她躲在柱子後,不甘愿的看那两个人影从眼前晃过。她的脚生根似的黏在地上、她的心脏鼓噪的胸口都疼了、而她的视线……雾的像片毛玻璃。
拜托谁快来救救她,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让她离开这个梦境……
突然掌心一阵冰凉,似乎是谁的手握住了她的。郑彩书吓了一跳,转头想看清来人的瞬间,就从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她对上杨子谦带着点焦虑的表情,而她的手正被他抓着。
杨子谦本来只是在床边看她睡的不安稳的样子,一时不知道怎麽办好,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大概是他的手太冰,一握她便冷醒了。
「你没事吧?」杨子谦见她坐起,便把手收回来。「做恶梦了?」
郑彩书大约是还没回过神,听了他的话只是摇头、又点头,那表情空灵的有点与世隔绝的氛围,把杨子谦看傻了……她该不会做个梦,就把三魂七魄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