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白允诧异:「罗棣是被军法判进来的?」
「他曾是我的下属,」莫衍道:「公然谋杀现役军人,上头认为这是大事,所以让我来看看。」
她想想後其实不觉得惊讶,依狱友的证词,可以知道这人性格刚毅沉默,看过照片,也觉得他体格不错,不是一身夸张的肌肉,而是精实,受过一定锻链的样子。
「你呢?准备去见两位重点嫌疑人了吗?」
「嗯,」她点点头,走的同时,用有些不确定的口吻问道:「你要一起去吗?」
倒也不是她需要人陪,而是讯问的时候,若有个很有威压的人在一旁对被讯问人施加压力会很有用。
「不了,等等罗棣的家属要来,我正好可以利用空档会会他们。」他摇头表示不跟。
略微昏暗的灯光笼罩在狭小空间里的两人身上。
「你离开牢房,干什麽去了?」白允语调冷厉地问道。
坐在她面前的是许赋,面色阴沉,彷佛不想开口。
「如果你不说话,那我们也只能把你当成是犯人交上去。毕竟我们要的只是结果,而你的人生早已注定结束在这个破败的地方,多安个罪名给你,应该还不要紧吧?」白允作势准备走人。
「我去喝酒了。」他这才深吸一口气道。
「酒?监狱哪里来的酒?」白允的口气很不客气,「你就算想开脱,也得找个好藉口。」
「张毅给我的……就是那晚守夜的狱警,我和他是同乡,所以他对我特别照顾。」这次他说得有些急了,额上浮起细密的汗珠。
「这点等等我们会去查清,」白允翻开面前的资料,低头读了一会,然後头也不抬地问:「你因为杀了自己的邻居,所以才入狱?」
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她自顾自道:「就这里的环境而言,罗棣也算是你的邻居,会不会你看他不顺眼,就挑了个某一个晚上,杀死了他,就像你杀了……」
「不是我!」他猛地打断她,身体弹起,若不是戴着手铐脚镣,他可能会直接扑向她。「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什麽要杀他?」
「你最好冷静下来,不然我会以为你想掩盖事实。」她冷冷地道,又问:
「所以那晚,你没看见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这时她顺手将狱中几个囚犯照片一字排开,逐一审视。
许赋摇了摇头,似是努力平复心情。
白允心里却已有了底,凶手不是眼前这人。
其实翻完资料才发现,许赋去年的案子破绽满满,他只不过在不对的时间,被人看见出现在不对的地点,而他自己却不知为何没有想辩护的意思,就这麽被当成犯人收押,然後关了进来。
「你的邻居并不是你杀的,对吗?」白允抬头看着许赋,平静地问道。
他惶然地瞪着她,眼神飞快游移,似乎是想在她脸上找到玩笑的表情,无奈她很认真严肃。
「是我没错,我杀了我的邻居,因为……」他的头愈来愈低,然後像是下定决心般抬头,直视着白允道:「他侮辱我和我的母亲。」
白允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模拟出一个场景:杀人犯错手杀死被害人,却不愿自毁前途,於是拿钱给家境差的许赋,答应他会用这笔钱救济他的母亲,只要
许赋愿意为其顶罪……
这种冤案太多了,令人心痛,却是无可奈何。
她点点头,口气不自觉放软许多:「你可以走了。」
许赋离开後,接着进来的是犯下弑亲案詹瑞,他是这里最年轻的罪犯,模样秀气,乍看之下竟有点难以分辨性别。
她一眼就看出,詹瑞和其他犯人不同,他的双眼彷佛盈满笑意,却又无比冷毒,一副对什麽都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又好像什麽都不在乎。
「警官,我能这麽叫你吧?」他率先开口,嘴唇微弯:「我知道你想问什麽,恐怕你得失望了,我什麽,都没有看到。」
就连他的声音都是柔而和善的,咬字清晰。
「那我也得让你失望了,」白允尽量用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你是目前嫌疑最大的,所以你看见什麽并不重要。」
「那你想问什麽?」他竟没有被她挑衅般的话语激怒,而是同样和气地问。
「为什麽挑罗棣?」她单刀直入,其实这麽做有风险,直接将未被定罪的人假定为凶手与其进行对话,有可能使对方的言语间出现破绽然後直接逮捕,却也可能已经确定了凶手却苦无证据,因为凶手狡诈至至极,丝毫未让人有可趁之机。
而詹瑞很明显是後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他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白允却没漏看,他眼里一闪即逝的轻蔑。
「詹瑞,如果你是个欲求不满的杀人魔,意外被逮捕入狱,没有鲜血陪伴,你肯定相当无聊或者几乎算是有些痛苦。而今天,」白允双手一摊,脸上笑得灿烂:「有个完美无缺的环境,如果手段够细,便可以轻松嫁祸他人的杀人时间及地点。whataperfectnight?何不今晚动手?马上动手?」
詹瑞的目光终於有了变化,他抬眸凝视着她笑意明灿的脸,眼神平静无波。
就这样盯着她良久,盯得她笑容有些僵硬,但她必须等下去,等他开口。
「我想,我坚持原本的说词。」他终於用一种有些飘渺的语气道,语调轻柔。
「那你能说明,当晚离开牢房是为了什麽吗?」白允没有执意於要他直接承认自己是凶手,而是问了她之前问过每个人的问题。
「没什麽,就是晃晃。」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感到相当愉快,回答时他脸上的笑意加深。
「晃晃?」白允皱眉,刻意用这种可疑到极点的说辞,他也忒看不起她了。「晃到出人命?」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温和道。并没有再透露些什麽。
白允这个人,从外表上看来,是个挺秀气的姑娘,穿上职业套装,又显得精明干练,平常时候倒也不拘小节,给人亲切形象。不过熟识的人都知道,她其实生活自理能力不怎麽样、时常犯蠢,有时喜欢走小道耍小聪明,手法很不光明正大,令上司、同事感到好笑又无奈。
譬如说现在,她正全神贯注读着一本小册子。
「那什麽?罗棣的日记?」莫衍闲着无聊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不甚有兴趣地问道。
「不是,」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狱方将罗棣的私人物品全部扣留了,就算有日记我也看不到。」
「那这是什麽?」莫衍横了她一眼,问。
「既然看不到他的,那魏钱和他同寝,记录的所见所闻想来也差不多,虽然他们的心境不同,但这位魏钱在自己的日记里对罗棣的着墨可真不少。」她解释道,顺手翻了页。
「他人还在呢,你怎拿得到他的日记?」他狐疑道。
「当然是偷出来的。」她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後露出有些焦虑的神情:「给了刚刚守门的狱警先生一点甜头,你说他不会转头就把我拱出来吧?」她忽然回头问道。
「那是你自己做的事,还怕给抓啊?」莫衍戏谑道,倒也没有指责她的不择手段,只是懒懒地问道:「哪个家伙放你进去的?」
他也不是想去举报,只是好奇是谁这样无脑。
白允大致上说了个特徵,就见他点点头道:「我看过他,一见就是个不安份的主,还真没让我失望。」
白允全神贯注在日记上,所以当莫衍问她心中有没有嫌疑人时,她迟了几秒才回答:「大致上有底了,不过有几点还须要厘清。」
两人沉默下来,莫衍无聊地滑着手机,白允则继续与魏钱的日记奋战,然而越读她内心的疑窦越大。
「莫衍,你看看这个,」她翻到某一页,递给他,道:「『连城诀』?可怜的狄云?」
莫衍低头一看,小小皱皱的字全部挤在一起,他还挺佩服她能读得这麽仔细。
「那又怎麽样?喜欢『连城诀』的人很多。还有,把它给我拿远一点,看到那种字我就眼睛痛。」他脸色疏淡地推开白允,显得兴趣缺缺。
白允不死心,硬拽着日记挤到他眼前,道:「你看,『血管里的男性气息』、『迷惘的胡同』,他的日记里不时掺杂着这类句子,而且他时常回想过去,」白允无视莫衍冷淡的视线,继续道:「他的家境差,样貌也不出色,上了大学经常受到欺负,但他仍想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她的语调有些兴奋,几缕发丝落在她的颊上,她也无意拨开。
「他写了自己在大学的时候,被同学歧视,人格尊严被残酷无情地践踏、蹂躏……」
「你到底要表达什麽?他连在日记里写下自己悲惨过去的权利都没有?」
「他崇拜马加爵!」白允兴奋道:「他的部分文字不仅引用了马加爵遗书里的内容,而且他觉得自己的境遇跟马加爵一样悲惨……」
马加爵事件发生於2004年,云南大学学生马加爵残忍杀害四名欺凌自己同学,枪决前留下了封遗书,内容述说着他的动机及杀人方法,不少人看了之後同情起遭遇悲惨的他。
「这样也不代表什麽吧,」莫衍表示,当初这个案子震惊全国,他当然听过马加爵的名字,「就算他觉得自己的遭遇和马加爵类似,那也不能证明谁是凶手。」
「魏钱对马加爵,是崇拜,因为他们有相同的悲惨过去,而马加爵却远比他有勇气,魏钱觉得自己太懦弱,无法亲手解决掉使自己痛苦的根源,」白允解释道:「我问许赋有没有看见不寻常的事情的时候,他下意识瞥了一下魏钱的照片,他当时肯定看见了什麽……」
「你不是说他很懦弱,下不了手?而且罗棣虽与他同寝,但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为什麽是挑中了罗棣?」莫衍质疑。
「我没有说凶手就是魏钱,」她皱了皱眉,似是努力厘清什麽,然後道:「魏钱的确不恨罗棣,但他日记里写,从前大学的时候,他和室友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而来到这里後,日日夜夜面对着罗棣,有时竟会浮出从前室友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魏钱把罗棣当成了从前和他结怨的室友?他心智不正常了吧?」莫衍不以为然。
「在牢里被关得疯了的事多了去了。」白允轻声答。
「所以,凶手是魏钱?」他看着照片里身材细瘦的魏钱,实在不认为他有能力杀死——还是徒手——一个军人。
「我想,凶手是詹瑞,魏钱是帮凶。」白允低声道:「詹瑞极为狡诈,他可能早就注意到魏钱的不寻常,所以他策划杀人,同时还能舒缓自己的变态慾望。他在那天凌晨来到罗棣和魏钱的牢房,魏钱大约是还没睡,於是他在魏钱面前动手,罗棣当然反抗,魏钱看见了有人在做自己一直渴望却不敢去做的事,所以上前帮忙……」
「当初和魏钱谈完,你可一点也不觉得他有嫌疑。」
「当时他表现出来的恐惧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因为早上发现的屍体,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做过的事,完全没有流露出愧疚及後悔,则是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