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里全都是允琴手上的伤口。
整堂课上的心不在焉,每每盯着黑板看了没多久,思绪又会飘到刚才的惊悚画面。
──待会一定要问她。
我暗暗想着,逼自己专心上课。
第一堂下课了。
我彷佛解脱一般,迫不及待的准备往允琴的方像过去,但却看见邵凯宁抢先了一步,一屁股坐上允琴前面的座位。
「……」我像个木头一般僵住,又是失落感浮现。
──总感觉像被连续拒绝了两次。
我想起昨晚被遗忘在门外的凄凉,自尊有点受伤。
接着,我倏地站起身,往教室外移动。
▲△
认识了允琴之後,我总是看着她表露出最直接的恶意。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坏巫婆、日播连续剧中的後母、偶像戏里的第三者、校园剧里猖狂的不良少女……
都是被人唾弃、嫌弃的配角。
她出手介入别人的感情。
她伤害男生的自尊。
所有的举动,都出自於她心中的恶意。
所有人都讨厌她。痛恨她这种自私又过分的行为。看不惯她冷血的内心。厌恶她的虚情假意。
本来的我,也是最排斥她这种人。
但看着看着,却觉得无法理解。
明明被全校的人讨厌着,她却能依然故我的做出这些事情。
──她不害怕吗?
──不怕被孤立、被排挤吗?
──她心中除了恨意之外,没有别的情绪了吗?
她就像个集「恶」於一身的坏蛋,被人毫无保留的痛恨着,而且痛恨她,不会让自己感到愧疚──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这是什麽样的心态?
这个世界上,怎麽可能有无条件就该被人痛恨的人呢?
而被这样对待的萧允琴,为什麽觉得无所谓?
──难道她觉得自己应该被痛恨吗?
▲△
一踏出走廊没多久,我就彻底後悔了。
因为我碰上彭正勳。
他在看见我的瞬间,黑色瞳眸一闪,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但他随即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
「嗨。」他率先对我招呼道。
我僵硬在原地,表情变得很尴尬,但我硬是扯出微笑,「嗯……嗨。」并不自在的吞咽一口。
彭正勳没有立刻道破我不自然的原因,而是表现出跟之前一样的态度,依然挂着淡笑说道:
「最近跟你蛮有缘的呢。光前天就碰上两次,今天又遇到。对了,原来杨雨华是你大姐啊?她人很好耶,我爸爸蛮喜欢她的,觉得她态度很认真。」
「喔,这样啊……哈哈,我大姐听了一定很高兴。」我也笑着应对,但双手不自觉交握。
彭正勳顿了一会,朝我稍微走近了一些。
「你每次看到我的表情,怎麽都长这样啊?」他盯着我尴尬的脸,有些困扰的道。
「咦?」我傻住,表情变得更尴尬。
「你愈想隐瞒,就愈明显喔。」他突然语重心长的低声说道。
我感觉心脏大力一跳,惊恐的感觉涌现。
我视线开始飘移,手指变的冰凉,心脏跳的非常快速。
──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我有种被耍了的难受感,双手交握得更紧。
「不行了。」突然,他放弃似的开口,并叹了一口气。
我立刻不解的看向他。
只见,他抓起我的手腕,把我往楼梯的方向拉着走。
不顾上课钟已经缓缓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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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先讲还是我先讲?」
我被他带到屋顶上,他背靠在阴暗处的墙面,手中依然拉着我的手腕。
「……讲什麽?」我声音乾涩,用无力却愧疚的眼神,直直的望着他。「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麽好讲的。」我的音量轻如蚊子振翅声。
语毕,彭正勳沉下脸,眼中开始出现负面的情绪,拉着我的手缩紧,指头刺痛我的皮肤。
「你,以前跟我妹妹同班,是吧。」他的音量也很轻,像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不语,只是垂着视线。
「──还有谁?」他语气阴沉的问。
我视线一闪,还是不语。
「除了你之外,本来跟我妹妹要好的,还有谁?」他把问句讲清楚,又重问了一次。
闻言,我勉强的抬起脸,用逞强的瞳眸望着他。
「知道了又如何?」我的声音有点抖,但我逼自己稳住。「你要逼我们每个人都向她道歉吗?」
彭正勳眼神一晃,手缩的更紧。
「我……忌妒她。」我不甘愿的开口,视线再次下垂。「忌妒她跟我曾经喜欢的学长要好……忌妒她後来进了有钱人家家里当小孩。」
「所以你们就排挤她?」彭正勳有些不悦的质问。
闻言,我也不悦的再次与他对视,手指也逐渐缩紧。
「整件事错的只有我们吗?」我开始自私的替自己辩护,心跳逐渐加快。「对!我因为忌妒、因为自私,所以在她被谣言攻击的时候,我没有帮助她,而是选择忽视她!」
「因为我看不惯她、讨厌她、忌妒她!所以她受伤害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替她难过!她求我帮她的时候,我也装作没看到…一直忽视她忽视她忽视她!但是她自己也——」
我的眼眶逐渐泛红,心跳非常快速,快跳出我的皮肤一般。
「整件事难道不是你们的错吗?」彭正勳被我激动的模样吓到,但他也跟着发怒了起来,语中带有一些怒意。「摆明了就是因为你们恶意排挤,造成我妹妹选择割腕自杀……你哪里来的脸说不只你们错!」
我无从反驳,心中痛苦难耐,像一把烈火在燃烧心脏一般,眼泪想流,却只停在眼眶中。
「就因为忌妒……就因为忌妒!」彭正勳也激动了起来,俊眸中塞满了愤怒,对着我大吼───
「就因为忌妒!我妹妹差点被你们害死了啊!」
我痛苦难耐的闭上双眼,感觉心脏疼的无法呼吸。
罪恶感与愧疚感不停涌现,交杂在我心头上,难受的沉重让我愈来愈渺小。
我紧咬下唇,不愿直视着彭正勳,视线被塞满眼眶的泪水弄的模糊,但就是流不出来。
──对,我差点害死了一个人。
愧疚的无法入睡,焦躁感让我坐立难安。
──但我不敢面对。
──我不敢承认自己的错。
──我不停的逃避。
──都已经差点害死人了,为什麽还要逃避?
──难道要等到人真的死了,才肯认真面对吗!
「喀擦」一声。
心中那最厚颜无耻的心墙,就这样破裂。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我的眼泪配合着嘴中吐出的三个字,顺势的流了出来。
「对不起……」
看起来多麽可悲,多麽可耻,多麽低劣。
这幅模样,在彭正勳眼里,又是多麽嫌恶?
「这句话不该对我说。」彭正勳冷冷的道。
被他握着的手,已经出现红红的痕迹,但他却愈握愈紧,我尽管觉得疼,却不打算抽开。
──想就这样在身上留下伤痕。
──当做对自己的惩罚。
──惩罚自己做过的坏事。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次,头低垂着,像背了铁块在身上一般。
「害你差点失去家人……对不起……」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我感觉心中的疼不再那麽剧烈,反而开始缓缓消散。
说出了不断逃避的真心,我感觉胸前不再被石头压着。
尽管心底依然被罪恶感困扰着,眼泪却能自然的落下,彷佛在反应着那愿意面对自我的心态。
「───」
眼前的彭正勳没有说话,只是用着带怒意的眼眸,火辣辣的瞪着我。
我胸口沉闷,全身开始失去力气。
最後,我跪在他面前,眼泪就这样不停的滑落、滑落。
──但,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已经造成的伤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