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多是细雨连绵的清凉,那日天空碧晴,一如往常出了家门准备去伐柴……。」
邻家的来婶忙慌慌的穿着紫红锈夜莺的大喜袍子便往邵家宅邸赶去。
「来婶,邵家可是有喜事?」阿烈笑笑的和她打了一声招呼,来婶听见便停下脚步回头给阿烈回应:「那可不是吗,邵家那爷儿今儿四十,他老夫人给他作主纳了个四姨太,说是双囍的好日子,那姑娘还是从隔壁村嫁来的,虽是远了些但跟着邵爷日子也过的稳妥。」
来婶掩嘴呵呵笑了几声,眼带笑意,顿时想到了什麽又开了口接下去道:「阿烈你不是从隔壁村来的,那你可听闻过邵爷的那个美娇娘,今年才正值二八年华,美得跟花妖儿似的,不知咋让邵爷迷的晕了头,他家那三个姨太全走侧门进门的,就这个小人儿坐着四个大轿、披着正红袍子不说,邵爷不理会他家婆子的嚷嚷也要让新娘子走正门而入……」
阿烈摇摇头嘴角有些无奈的上扬,他本不爱与人八卦但这邵家四姨太这般美倒让他有几分好奇,他的发小,也是他从小指腹为婚的岳秋便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孩,今年也正是二八年华,那四姨太可是他离家这年村里新来的人儿?
他傻气的又笑了一会儿,想着岳秋披上锈鸳鸯的红袍嫁与他那日该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灼如其华呢。
「来婶可知那姑娘名唤……?」
「姑娘姓岳,单名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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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烈身子一震,原光彩有神的双眸笑意尽褪,豁然睁大的双眼顿时目眦皆裂,玛瑙色的乌黑瞳仁顷刻间犹如掉入了冰天雪地,温润的流光霎时结成了冰,杂乱、不可置信还有悔恨参杂交错,不断闪过脑海。
他扔下笨重的木柴和工具,步伐紊乱的直向邵宅奔去,不顾草鞋落在田野之间、不顾来婶在後头的呼唤……
——「阿秋,我心悦於你,嫁我可好?」
——「傻瓜,咱们可是娃娃亲可不能轻易悔婚呢!」
——「阿秋,我去隔壁村干活儿给你攒聘金,待後年我笈基便择一日娶你进门!」
——「阿烈,我想在西府海棠盛开的秋日,风风光光的嫁给你。」
纷乱零碎的记忆像一颗颗石子砸在他身上,他几乎要掉进回忆的深渊,所有的美好片段都像只水鬼扣住了他的喉颈那样,直教他无法呼吸。
岳秋。
那可真是他掏心挖肺所爱的姑娘?
半刻的时间,他已看到邵宅在他眼前不远之处,光是门面便装饰的富丽堂皇,两座气势恢弘的石狮子树立在两侧红木廊柱旁,今儿张灯结彩了起来看的好不喜庆。
邵老夫人、邵爷乃至於所有家仆各个都堆着满脸笑容,好生招呼着宾客,丝竹声一阵阵几乎乱了他的视听。
半晌,远远的四辆红轿已经欢天喜地的来到邵府的大门前。
彷佛一切都慢了下来,阿烈没有动作,只是挂着依旧好看的笑容像春风那样和煦,缓缓的看着这样荒谬的事情,连贯而毫无失误的发生在他的身上,火红鲜艳的喜袍就想火辣辣的巴掌狠狠的搧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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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到──」
一声宏亮的声响划破天际,刮得他耳膜发疼,然後不绝於耳的喜炮炸了开来,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大声响,宾客笑声越来越响,欢叫着新娘赶紧下车进门。
他只觉得此时此刻,红尘喧嚣万丈、震耳欲聋。
那优美身影,款款从轿上走了下来,红盖头没能让新娘露出真面目,但那美好的姿态他怎麽会不记得?
岳秋。
他浑身发颤,几个步子起落,他走向岳秋狠捉着她纤细的手腕,另一手掀起了那薄薄的红布。
岳秋被这样的动静给吓着了,原本无辜水灵的大眼一瞬间在对上阿烈的目光只剩幽深的恐惧,娇美动人的鹅蛋小脸,进几乎苍白的花容失色。
这是她们认识了十六年的交情,霎那间被摧毁殆尽。
她可是以为自己真会去破坏她的幸福?
「阿秋……」他嘴笨,如今他也只唤得出这个两字了,然後再也没下文,那一身凤冠霞披上身当真是美得让他心口发麻,眼楮子发涩。
──西府海棠还没开呢,怎麽不再等等?
他没问出口,只见那人儿敛起慌乱,轻声道:「我不认识这粗人。」
好一个不认识,那清脆的调子听上去竟是如此陌生。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线,此刻他才感觉到四面楚歌,那姑娘已不是当年他心口上那一弯春日里的清泉,如今已俨然成了瑟瑟的秋水,冷的沁凉心肺。
「唐突姑娘了。」许久,他才开口,扯了扯嘴角,放开岳秋的胳膊,双手无力垂落,身子彷佛被沉重的包袱压着,几乎要与地面缝成了一线。
这是他爱人的自尊──低下又可悲的面无全非。
他转身踏着蹒跚的步伐,耳里也听不见众人的咒骂声,一步步踩过飘零散落在地的桃花片,一片片花瓣归土,化成缕缕尘香。
春季,再着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