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之六•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那一剑很深。
只偏了稍许没有刺入心脏,才让一护保护了性命。
他昏了三天三夜,刚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夜一熬得通红的眼,当胸就被揪着衣襟咆哮,“你个蠢货!为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就要去死!你喜欢他了吗?啊?”
一护重伤未愈,这麽一折腾差点翻白眼又死过去一回,气若游丝,“放、放手……”
“一护!你别晕啊!”
一番手忙脚乱之後,一护总算是清醒了,他看着沉默着为自己重新包紮伤口的夜一憔悴的脸,“我……只是觉得对他不起,我骗了他这麽多年……”
“他都下得了手杀你了,可见去了情蛊之後对你已无情分,你就算心怀内疚,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命去填啊!”
夜一弄妥,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了下来,看着虚弱苍白的小徒弟,心疼地摸了摸他散乱的发丝,“我们苗人一贯重情,你会钻牛角尖我也不是不懂,只不过人活在世上,还要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否则只是自寻烦恼。你呢,已经挨了他一剑去了半条命,若还觉得不够,日後救他一两次,还了他照顾你的恩情就好了,现在局势混乱,机会多得是。命是自己的,要好好爱惜,千万别自苦才是。”
夜一一番话语重心长,一护自是动容。
“对不起,夜一姐,我错了,以後不会犯傻了。”
当时一切太过仓促,被揭穿,被用那般憎恨的眼看着,一时间心灰意冷,可现在想起来,确实是不该——欠了白哉的以後总有办法还,但轻掷性命却只会让关心爱护自己的人伤心难过,毫无益处。
“以後若他要对付我,我就赶紧逃。”
“这就对了,幸亏我早到了一天。”
夜一飒爽明艳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我现在可少不了你呢!千万别出岔子了!”
“嗯!”
一护之前一直在名剑山庄少问世事,却不知局面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险恶,且混乱。
而当初蛊门遭难,夜一嫡系也大多折损,她虽然在几年里辛苦培育出百年罕见的金蚕蛊王,实力大增,但到底人手不够,因此也不得不沿用了毒王的办法以蛊控制了一批黑道高手为她所用,却也因此恶了中原武林。
因为蛊本来就是神秘莫测,在中原人心中邪门且恐怖的存在。
就算她控制的是黑道帮派,也并不能就让人减了敌意和戒惧。
於是纷争越发频繁,死人也多,简直是武林百年未有的乱世。
乱世人命不值钱。
对付毒王那层出不穷的毒物,一护的作用是巨大的,他的回归,立即让夜一扳回颓势,虽然夜一让他用能解百毒的万灵蛊作为掩饰,但瞒得过大部分人,却瞒不过深谙其中门道的毒王,他的存在终归还是在不久之後暴露在了毒王眼中。
自是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毒王想要他的命,白道武林因着“蛊王卧底”的身份,对他也没好感,一见就是喊打喊杀,一护纵然这几年武功练得用心,行走江湖却也是处处艰险,步步惊心。
他最怕的却是遇见白哉。
没错,确实对夜一保证过了不会再犯傻,但他骗了那个骄傲的人足足五年,哪能那麽容易放下那份内疚呢?别人要杀他他可以反抗可以逃走,遇上白哉,却始终难以面对。
尤其还有那麽多为白哉抱不平的人。
这大概就是做错了事情必须承受的报应吧。
在听说白哉中了毒,他偷偷前去想送个药却被露琪亚冷脸赶走之後,一护站在冰冷的秋雨里,满怀怅然地想道。
可是……这次的毒是毒王得到了西域密卷後做出来的混毒,就算是医仙也一时半刻研制不出解法,他要是就这般走了,白哉可怎麽办呢?
“谁?”
哗哗的雨声混淆了人靠近的声音,一护一惊,猛地回头喝道。
“是我。”
撑着伞缓步前来的男子一头银发,一双眼看不见瞳仁,时时刻刻都眯成两道弯月,显出来的气息却不是亲和,而总是带着份戏谑的不怀好意。
当然这只是表相,下面掩藏着的是深不可测的城府。
“市丸银。”
“哎呀,以前还叫我银子哥哥的!”
一护苦笑,“如今不同往日,我岂能如此厚颜。”
“看来你确是心中负疚。”
一护不语。
“解药呢?拿给我吧。”
一护眼中亮起了希翼,“你愿帮我?”
“毕竟不能拿白哉的命开玩笑。”市丸银敛了笑容,“这也不算帮你。”
帮谁没关系,但能救白哉的命就好了。
一护赶紧取出药瓶递了过去,“一丸即可。里面有五颗,备着吧。毒王得了西域密卷,混毒之法十分棘手。”
“谢了。”市丸接过药瓶收好,定睛看了淋得湿透的一护两眼,“说真的,当初我是很不赞成的。”
“?”
“可白哉的痴心有目共睹,也就没法说什麽了,结果还真是叫人吃惊,宠爱到天上去的小草莓一下变成了蛊王的卧底,朽木少庄主大义灭亲什麽的……唉,我说,你对白哉,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呢?看你现在这样儿,却也不像是骗人的啊!”
市丸银说得吊儿郎当,但眼神却是认真。
“我也不知道。”一护没有将心思说给外人听的习惯,“你就当我是个骗子吧,只要药是真的就行了。”
“下次见面我可不会留情哦!”
“随你。”
一护乾脆说道,转身走入了泠泠的秋雨之中,“谢了。”
“一个两个都这麽别扭。”市丸银咕哝了两声,“哎呀,给了五颗,里面一定有两颗是送给我的吧,就当是报酬了!”
不久一护便听说白哉解了毒。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一见面就被白哉横眉冷对拔剑相向的处境。
只是露琪亚似乎对他不那麽凶恶了,白哉的友人们也尽量不跟他动手。
但是不动手却将行踪交给白哉,让他亲自来对付,事实上更加糟糕。
山林猛地静了下来,鸟雀为那逼人的剑气所摄,敛了声息。
一护深吸口气,立定了身形。
山径尽头徐徐走来一个白衣的身影。
姿容清绝,如雪如月,而剑气如霜,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感觉肤如针砭,寒芒刺人。
“黑崎一护。”
男子冷冷拔剑。
一护心中苦涩。
人的心啊,还真是奇怪,从前,日日都能得到他的关爱,他的包容,他的温柔,年少情窦未开的自己却不曾心乱,反为此苦恼不已,满怀歉疚,然而到了决裂的如今,能得到的只有他冷酷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敌对,他却……从未如此强烈地思念着从前的白哉,而心痛得得难以呼吸。
然而即使心痛,面对着这个人,心中却又隐隐升起几分欢喜。
明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有好脸色。
明知道他视自己为助纣为虐的蛊王帮凶。
明知道他会给的只有冰冷的杀机和剑光。
却想见到他,哪怕只有冷酷的容颜。
平生不懂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从前看到这句话时不解其意,现在却突然就明白了。
失去之後才懂珍贵。
那个人深情的眼神,温和的笑容,细心的教导,抚摸发丝的掌心,炙热的吻和不容拒绝的自信……五年来,哪怕不停告诫自己那是情蛊的作用,是假的,不能动心,否则定没好下场,可终归还是渐渐被侵蚀。
只因人心肉长,那麽认真对自己的好,那麽热烈的追逐,清醒着欺骗了五年,却在失去之後发现不知何时已陷落。
竟是喜欢。
黑崎一护喜欢朽木白哉。
即使被恨着也喜欢,因为恨是激烈的情绪,让那个人追逐着自己,於是痛苦中反而泛起了无由的甜蜜。
愚蠢的感情,却心甘情愿。
“不逃了?”
“你这般穷追不舍,莫非是想拿了我,去胁迫门主?”
“你是她的重要底牌。”
“你若真这麽做,她会宁肯杀了我。”
“你却对她忠心耿耿。”
少年抬头,神色平静,“跟忠心无关,夜一姐是我的家人,况且,除了她的身边,我无处可去。”
高了些许,却瘦了很多,曾经还残留的一点点婴儿肥已经完全消失,站在这里的,是蛊门左护法黑崎一护。
四枫院夜一倒是很重视他。
不到十六岁的左护法,还派了两个高手随侍保护,只惜,几日的追杀下来,两个高手已经跟他失散了。
在情蛊效用消失的现在,以白哉的眼光,黑崎一护也是出众的少年。
最出色的是那一双好眼。
清澈清浅,什麽情绪都能折射出来,而显得光华流转,剔透明艳,宛如刚烧制好的琉璃,又似葵花开遍了原野的烂漫。
此刻宁静中染着轻愁,少了份了从前的天真活力,却更形幽深。
一身简单的素面黑衣,别人穿着或许会显得沉暗,他却不会,因着那绚烂的发丝和眼瞳,反而色泽对比得更形鲜明饱满。
于漫上苍红霜黄中自成风景。
“既不逃,莫不是要负隅顽抗?”
少年抽出了背负的长剑,那是一柄墨色的,毫无光华般的长剑,狭细修长,白哉却知道那是苗疆一宝,名剑天锁斩月,不逊於千本樱的宝剑。
他凝视着手中墨剑,“你要战,我便战!”
染着愁色的眸不看白哉,仿佛在出神,带着几分飘渺迷离。
令白哉心头火起。
“看剑!”
他出了剑。
少年清啸一声,挥剑反击,之前的沉静清愁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幼豹般的身姿和专注凝注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瞳色……宛似燃烧的焰,错觉的火热……
於是白哉觉得奔流的血也热了起来,燃起了战意。
白哉千本樱剑光纷纷,如四月飞花,如漫天丝雨,於绚烂缤纷中杀机暗藏,精巧细密。
少年剑术由他指点,虽同出一脉,却因性情不同,走的路子也不一样,简洁迅捷,大气恢宏,宛如西风万里,黄沙席卷。
两人从前不知道演练过多少次,对彼此的剑术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此这一对上,剑光未触便已变招,更是凶险万端。
倒是进益了不少,毕竟这半年来经历了不少实战。
白哉冷哼一声,剑光一变为端严紧密,劲气纵横。
这是要速战速决,以势压人了。
少年毕竟功力颇为不如,这便应付得吃力起来,不多时,白哉觑出破绽,寻而入,剑尖饱蕴气劲,发出嗤嗤尖啸。
少年面色肃然,长剑连挥,剑势却是朴拙,却一一将白哉的攻势挡下,剑尖交击的声音宛如晨钟,到了末了,剑尖相触之际,少年陡然闷哼一声,身如飞燕般掠起,一个旋转落在了树梢,随那脆弱枝头上下浮动。
他没有外伤,面色却掠过一抹艳红,随即化为苍白。
唇角一丝猩红徐徐溢出,显是内腑震荡,受了内伤。
剑气七转,岂是好化解的。
“你的本事我已尽知,还有什麽底牌,尽管使出来好了。”
白哉收剑,冷冷地道。
他的侧面尽显冷酷。
他的手下并未容情。
剑气侵入经脉,若不是一护拼着经脉受创,已是攻入心脉,後果不堪设想。
他一言不发,转身便逃。
男子冷笑一声,直追了上来。
这一追又是一天一夜。
如此穷追不舍,怕是对前些天夜一姐的动作动了真怒,定要斩断她一条臂膀了。
没错,他们之间,早已不仅仅是当初的恩怨,如果只是当初的恩怨,那一剑之後,白哉虽不会原谅他,却也不会再搭理他,定是桥归桥路归路而已,绝非这般不依不饶。
他们会敌对,只是因为立场,阵营不同罢了。
白哉恼的是一护用他教的武功助纣为虐。
一护明白,但他能如何呢?
他天然就是蛊王一派,就算他投入白道,他们也不会接纳,不会信任,一护的存身之地,只有夜一的身边。
若他不帮夜一,毒王也不会放过他。
夜一在用蛊之外,轻功也是绝世,一护得她真传,又习得朽木家身法,轮起轻功来,竟比白哉更胜一筹,这也是他多次遇上强敌还能全身而退的原因,可他气脉毕竟远不如白哉悠长,长处在於挪腾不在於长途奔袭,因此要完全摆脱却也一时间做不到。
最後一护幸运地遇到了激流,他毫不犹豫地跃了下去,终於摆脱了追杀。
“咳咳!咳咳!”
一护爬上岸来。
真是糟透了。
内伤本不算多严重,可内伤在身却没有时间疗伤,反而一路强运真气,伤势便加重了。
再在水中憋了大半天,这肺经都隐隐作痛起来。
不能再耽搁了。
他在山野间找了个山洞,布置好了防身蛊虫,又放出了传讯蛊,召唤失散的属下。
屏息凝神,运功疗伤。
天黑之後,胸口的闷痛已经好得多了。
一护吁了口气。
他出去找了点野果吃了果腹,然後继续疗伤。
第二日便离开了山洞,沿着河流往前走。
半日後遇到了城镇。
一看,居然跑到当阳来了。
在城门口留下了暗记,一护花了五个铜钱入了城。
他身上的衣服几日没换,又是水泡,又是树枝刮擦,都不成样子了,寻个成衣铺买了件换上,顺便还买了个斗笠,便进了一家看着颇为乾净的客栈。
沐浴洗头,好好打理了一番。
因着发色异于常人,一护出门一向不是斗笠就是兜帽,可被追杀了几天,这些都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这般大喇喇入城,实在是急需打理,但也很有可能被人盯上。
好歹身上还有散碎银子,天大地大,事儿再大也得吃饭。
再说食肆里面也可打听点消息。
想了想,一护还是出了客栈,去觅食。
一切都看着毫无异状,小二殷勤,桌椅乾净端上来的饭菜也颇鲜洁。
但吃了几口之後一护面色便是一变。
这饭食有问题!
他药人体质百毒不侵,因此对於入口的东西,一护虽有警惕,却并不是那麽的戒惧——然而这却不是毒药!
他立即站起,想要装作若无其事走出食肆,但已经晚了。
“黑崎一护,纳命来!”
就在他感觉四肢发软发热的同时,几个隐藏在食客中的刺客猛然暴起,长刀长剑,飞刀飞针,不分先後地向着他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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