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那句话显然让吕冠成十分惊讶,纵使他没有吭声、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的沉默早已替他回答了所有。
重逢,就是一切矛盾的开始。
至少还能够像以前一样谈笑风生,可是心境却已经相去甚远,如果最不希望的是退回到陌生人的地步,那麽一开始就不要试探在彼此心中,自己还剩多少地位。
「嗯,我答应你。」他浅笑着回答,「你不觉得有时候老朋友就像是一对没有爱情的老夫老妻吗?只剩『习惯』这个空壳,需要保持一点距离,才能够维持和谐的相处。」
「烂比喻,一点都不像。」不忘记该有的吐槽,好像他们只是在聊着待会消夜要吃什麽一样无关紧要,「老朋友是宝物般的存在,平时不会想起他们,但只要特定日子、特定的事物就会勾起回忆的绳索,接连获得很多惊喜。」
「我的文学造诣在你面前真的一点自尊都没有。不过,我很认同你说的话。」
「哪句?讲来听听。」李欣榕挑眉。
「『我们还是不要联络了吧。』这一句。」吕冠成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题巧妙地被他带回陈子扬的婚礼上,他们俩人才惊觉今天还没有正式和子扬及许缘说再见。
「这麽晚了,你还要回去那边吗?」见她捉住包包火速往会场的大门奔,吕冠成赶紧捉住她的手臂留住她。
「如果没看到人就算了,没关系。但是我的行李都还在会场里面,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听完她的话吕冠成索性拉着她的手,带领她沿着有灯光的小径走回去,但是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你的行李怎麽会放在那里?」
看着他那只牵紧自己的手,掌心交叠,被人细心呵护的感觉好像顺着他的体温又回来了。「我今天早上退掉旅馆的房间了。」
「退掉?那你今天打算住哪里?有联络其他人吗?」推开玻璃门,会场内已是一片漆黑,吕冠成下意识搂着欣榕前进,深怕不习惯穿着高跟鞋的她会不小心绊倒。
但没想到对方轻轻推开他的胸膛,整理完自己的衣容後才解释:「我不会跌倒的,你可以不用那麽小心翼翼。」
「好吧。」吕冠成清清喉咙,接受了她的说词但不等於同意她的理由,「那我总可以关心你今天晚上的住所吧?」
「找到我的行李之後应该会去超商待到天亮,因为明天中午在飞机还可以补眠,所以我不打算晚上再多花时间睡觉。」李欣榕迳自走在吕冠成的前方,明明想不起来新娘休息室的方向怎麽走,却又不想回头面对那个人,只好倔强处在门前。
无法再泰然自若地装没事,一切的一切都在反覆提醒自己,太晚了,就连待在彼此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花时间睡觉?虽然我当经纪人这麽多年来大多也是用晚上加班度日,但是我并不认为休息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冠成手一伸直,没有绕过她而是用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替她推开某一扇门,「既然你忘记行李放哪里了,那我就陪你一间一间找,反正我也是晚睡的夜猫。」
感觉到他太过接近的脸庞就靠在她耳朵上方,李欣榕顿时觉得颈子一热,就算过去交情再好他也鲜少越矩,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吕冠成不打算多做解释,默默转身寻下一个房门,眼角偷睨着她杵在原地,但却蓦然涌起一阵心酸,狠狠包围整颗心脏,让视线不忍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钟。
过了不久,他们的脚步声及说话声引来警卫的注意,才顺利找回行李。走出会场大门之後,李欣榕暗自忖着距离回拨电话给周铨的时间还剩多少小时,又剩多少小时可以好好告别吕冠成?
这趟回来,时隔四年,大约是1461个日子空气中少了他的气味,最无法失去的朋友也是最後狠狠遗失的朋友,回想起一切点滴的时候,涌上来的再也不是单纯美好的纯真,取而代之的是微咸的失落感,光是看着对方的脸,就窒息到无法呼吸。
「走吧,目标是过两条街之後的超商。」此时的吕冠成身上的西装依然笔直,他双手插进口袋一派轻松地向前走,「你知道我们高中母校附近多开了很多超商吗?整条街都快被超商冰淇淋的宣传旗帜淹没,你应该很多年没有回去走走了吧?」
他眼睛看着前方,但耳朵却是紧抓住身後的人不放。李欣榕没有跟上来,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对了、还有我们以前常去的……」
「冠成──」
李欣榕上前拉着他的手臂,使他回过头来面对自己,「我问你一个问题,请你诚实告诉我答案。」
她的声音听起来强硬但其实是一种示弱,他们之间,谁先摊开局面谁就是那个最心软的人,主动掀开结痂的伤口,多痛?
「这些年你过得快不快乐?」
吕冠成下意识僵住身子,微瞠的瞳孔慢慢转回黯淡,对她的问题既熟悉又陌生,印象当中高中的时候李欣榕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但是吕冠成自己却没认真思考过答案。
快乐,怎麽样才叫快乐?
高学历?事业有成?又或者,对一切世俗麻痹、不在乎以後,才会学习快乐?
人心是贪婪的,没有人可以固守手上拥有的小确幸,全都是虎视眈眈地妄想着那些得不到的人事物,再回头独自舔舐寂寞、安慰自己。
说快乐,只是欺人面具;说不快乐,追根究柢也是另一种伪装,伪装每个人都没有过渴望,假装没有忘记初衷,试着不盼望心底存放的期待降临。
「我,很快乐喔。」
「那就好。听到你亲口说这句话之後,这趟旅程算没白回来了。」李欣榕松开手,手像是失重一般坠落,抓不到任何浮木,「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快回家休息吧,晚回去的话女朋友会担心吧?」
吕冠成沉默接受她的话,却在她跨步要离开之际补上一句:「李欣榕,再见。」
「嗯、再见。」下次见面会是在谁的婚礼上面呢?
小时候不擅长道别,放学後和同学说了再见但隔天上学又能马上见面;长大以後不想告别,但却常常一别就是好几年,再见说或不说,似乎不那麽重要了。
等待的时间就如同这片寂夜一样太过漫长,像看不见尽头似的,让曾经最了解彼此的人如今只能用可笑的默契掩盖真实,到最後彼此都变得不愿坦承。
再见了,吕冠成。
──再见了,我曾经最想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