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橘红色的路灯成了一切光亮的源头,灯光柔和地打在她的中长发上,吕冠成小跑步从远处追上她的身影,但没有立即上前拦住她,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听着她断断续续地对话。
「我不想跟你吵架,我知道你的善意,但我说不写就是不写,能不能找一条路大家都退一步?」灰暗之中可见她挂在脸上鲜明的怒气,微愠的口吻中带有她惯有的好脾气,从以前就是如此,李欣榕不喜欢挑起对方的脾气,也很擅长用委婉的方式让对方知难而退以达到自己原先的目的。
但是这麽想起来,能够突破她这招式的一直以来除了周铨以外,还真没看过其他人。
於是她的声音又在黑夜中回荡,下一秒果然证实了他心中的那个臆测,「周铨,我知道你那边是白天,可是我这里可是大半夜啊!有事情能不能明天以後再说……不会、不会!我什麽时候骗过你,五个小时後我一定准时打给你,我们再继续讨论这件事,就五个小时!」
吕冠成低头看表面,九点十分。
以前很贪睡,平时一定算准时间七点半钟声响前一分钟踏入校门的人,如今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一大清早就要爬起来工作。他不禁开始纳闷,「李欣榕你到底做什麽鬼工作啊?」
「是谁在那里?!」
她提高音量,尖锐的声音在夜里划破所有寂静,伸长手臂、紧张兮兮地回头,食指隔空对到的居然是高举双手,一脸无奈的吕冠成。
咽下口水,依然抵挡不住口腔内的乾燥,彷佛连话都说不清楚,明明张着嘴却无法喊出任何声响。
「欣榕,你怎麽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周铨的关心,他八成也被刚才那句尖叫声惊吓到,顿时忘记上一秒他们还在争吵。
「没、没有啦,只是有一只野猫突然冲出来吓到我而已。」李欣榕一边说话一边对吕冠成挤眉弄眼,後者示意到她的意图之後,也很配合地发出喵喵的声音,演起猫来了。
「野猫?」周铨狐疑,随後在他的声音底下传来几句喋喋不休的英文对话,似乎是在谈工作上的事,「我要进去开会了,你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危险,也赶快回屋内吧。」
「嗯,晚点再联络。」
挂断电话以後李欣榕正视吕冠成的脸,下一秒两人默契一笑,纷纷笑到岔气,这逗趣的模样在夜里格外显眼。
「干嘛让我学猫叫?还那麽快挂电话,我也很想恢复人形跟周铨聊天。」吕冠成忿忿不平。
「他在工作啦,等他那边晚上之後再打会比较妥当。」李欣榕慢慢解释,随後又觉得不对劲,「我刚才有提到电话里面的人是周铨?」
「有啊,你刚才有叫他的名字。」冠成回应自然,没有察觉对方脸上闪过一点焦虑,「话说你们是同事?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媒体业,我跟他现在都是记者,只是负责编辑不同领域的文章。」
听闻,他甚是惊讶,「既然你是记者,那为什麽我和子侑去香港开演唱会的时候不曾看过你来采访?」
「我是社会版的专栏编辑,当然不会去。」李欣榕宣布自己目前的职位,她一直很骄傲自己在香港独立媒体网占有一席之地,虽然不能够呼风唤雨,但也是足以举足轻重。
「那周铨的工作是哪个领域?」吕冠成将眉心皱成「川」字形,事实上他不意外欣榕走向媒体这个行业,毕竟高中时她就加入了校刊社,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周铨当了记者?他後来不是念政治系吗?
「嗯……他的工作比我高一阶,是我们网站的召集人之一,所以算是发我薪水的人。」
「他是老板?周铨还是一样这麽精明干练,我记得他高中的时候在你们校刊社是担任总务的职位吧?」看过周铨写的帐目明细的人无不被他的精打细算震慑,曾经还有一次吕冠成只是向周铨询问大量印制广告单的粗略价格,没想到周铨不到一天就把价格最低廉的厂商找好,还估计好最省纸张的版面安排,细心的程度在当时颇为轰动。
当时所有人一致认同,周铨去当精算师一定不愁没饭吃,可是没想到他走了一条让老朋友怎麽也没意料到的路。
「是啊,他当时是总务。这已经是接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想想时间也过得好快。」心冷静下来以後,便莫名感慨起来。相遇便已不容易,更何况是再度相逢。
「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雨,又错过多少阳光。」吕冠成随意躺下身後的草皮,将手枕在後脑勺下,抬头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没有一点星光。
李欣榕坐到他的旁边,盘着腿,用双手撑着地面也跟着昂起首,「可是至少我们都走到这里。」
「欣榕,我还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李欣榕微微转身,直到视线正中央恰好容纳他全部的身影,「这些年来我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同学会,理由说来也很可笑,我只是不想面对过去的人事物,一厢情愿地逃避着。所以这一次能够久别重逢,我真的很开心。」
「你这次回来,下次什麽时候还能再见?」
「我们还是不要联络了吧。」
知道他是故意逃避回应那番话,李欣榕暗自失落但没有资格要求什麽,已经是通往两个方向的人生,就不要再轻易许下承诺。
因为还是会相信。
星光从厚云层背後探出头,夜风吹拂过他们的脸庞,带来了一些记忆里头怀念的画面,带不走的是时间留下的透明隔阂,明明彼此曾经是如此的靠近,年轻时候的五个人不曾认真规画过将来的人生、职业,但是不需要仔细说明,未来的蓝图里一定有对方的身影。
──我们还天真的以为结局会称心如意,我们也没有想过何谓真正的结局,或许早在她离开我们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就注定裹足不前了。
残破到复不复原都无所谓,满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