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一大口水,我转头看向窗外,想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我不想再听佟海光说出任何想要延揽责任的话语,他不需要、更不适合这样,我讨厌他露出那种不属於他的愧疚──
真的,不关他的事。
「更何况……」我缓缓地开口,试着整理心中的感受,「更何况,要不是你,我可能再也不会拿起画笔。」
不是场面话,我是真心这麽认为。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总是过得悄声无息,今天准备考试,明天正式上场,考完这一场又得准备下一场更大的考试……然後上了大学、再来就是出社会……一晃眼,一切早已全非。
曾经是最爱的事物,终有一天会因为长久的疏离而改变。
「……姜恒说,你那天哭得很惨。」许久,我听见他低声说道。忍不住回头,只见佟海光依然坚持着不属於他的歉疚,眉宇间困扰的结依然存在,「我害怕是因为我的关系,我不喜欢……你因为我难过。」
「真的不是……」我摇头,重复解释。
如果能让他安心、不再自责,我愿意重复解释好几百次──或许,我和他一样,我也不喜欢佟海光为我感到难过。
无奈的是,我们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我的保证而回升。
若是在平常时候,佟海光应该会很快恢复原本的开朗,继续开开心心地和我打闹斗嘴,但今天不一样,他一路安静到临别时刻。
站在路口,佟海光尽管嘴角噙着笑意,看在我眼里其实那只是勉强。我很想问他到底是怎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麽,话到了嘴边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
最终,我还是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抬起手,向我道别。
「日荷,再见。」
「……再见。」我说。
什麽也没问。
我只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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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家是一间位在市郊的独栋透天厝,除了住在市区的我们一家,大部分的亲戚都住在附近,因此到了年节,也只有我们家会大包小包地扛着行李回来暂住。
话虽如此,根据他们三不无时地频繁出现在奶奶家的程度推算,几乎也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没两样。
认真回想起来,小时候的我其实是很喜欢回奶奶家的。有吃有玩,还有很多人可以一起骑脚踏车大冒险……那时候,奶奶家对我来说就是天堂,我根本不想回家,只想永远待在这里不走。
大概是小学二年级那年吧,我终於听懂了大人们口中的「关心」并不是单纯的问候,看似和乐融融,围坐沙发上的谈天其实藏着多少明枪暗箭,某次还曾经不小心撞见小姑姑拿着补习班考卷大声斥责表妹的画面──
当时的震慑,全都是如今的习以为常。
「日荷,听你妈妈说,这次期末考你考了第二名是吗?」大伯状似关心地询问,见我点头,扬起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很棒、很棒,这样才对嘛,你要多学学大堂姊,她现在在美国念书念得可好咧!啊,不过你现在才高二,高三会怎样还很难说,喔?」
不需要任何一句附和,大伯伯自顾自说着,结束後递给我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呵呵地笑着离开。
说真的,我没什麽感觉。
目光重新回到手机萤幕,点开尚未阅读的新讯息,不过就是一则医疗讯息的连结而已,却害得毫无防备的我噗哧笑了出来。
「研究发现,谈论他人八卦有助增强自尊心。」彷佛看见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姜恒的讯息送来了他特有的关心方式。
点开通讯软体,除了属於我和佟海光、洪苹、曾仰宗的四人群组老是话题不断、整天拚命咚咚响以外,自从寒假开始,我和姜恒的联络竟奇蹟似地没有断过一天。
只不过,姜恒就是姜恒。
若是和他抱怨些什麽,永远别期待他给予安慰或是同仇敌忾地陪骂,当然他也不会自以为是地给予建议。姜恒总在几分钟後传来一些奇怪的冷资讯,有时候甚至连附加话语都没有,好像只是要我换个角度想想,别老是觉得生气……
刚开始其实有点讨厌,总想着他是不是在暗示我很小心眼,後来不晓得为什麽,竟开始觉得有趣起来,不得不说,这几日靠着他的讯息,我的心情好转许多。
「这样看来,他们爆棚的自信心应该有不少我的贡献才是。」我回传。
「施比受更有福。恭喜,福气满满。」
……可恶。
我绝对不要跟他说我又笑了。
要不是此时厨房里传来开饭的呼唤,我还想继续和他瞎扯下去。
「我先去吃饭,拜。」
姜恒很快地已读,确定他没再继续回应,我才甘愿收起手机,呼出一口气,做好每天例行的心理准备,起身走到饭厅。
奇怪的是,众人入座许久,有话都说到快没话,依然不见小姑姑和表妹两人,眼看菜快凉了,大伯终於受不了等待,赶紧叫堂弟去唤人,她们才一脸不悦地从二楼下来。
这顿饭便在这样不安的气氛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