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了闭眼,我拿起那张我很想揉烂、踩烂、丢到窗外、此生不愿再见到它的废纸走到台前,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一丝不适合出现在这时候的情绪,就连不可控制的眼眶,我也拚了命不让它泛红。
就算我真的很想哭。
数学老师用力抽走了我手中的考卷,他先是看了我一眼,才把目光转移到考卷上的分数,他摇头笑了,笑得很讽刺。
「……二十八。」他轻念,彷佛这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沈日荷,你的脑袋还好吗?就算你的数学再怎麽差,二十八分也不是人考的分数吧?」
我仰头,努力直视着他的目光,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看看你这种算法,是白痴吗?」数学老师指着考卷上的算式,嗤地出声,「白痴还会猜对,你连白痴都不如!」
身侧的手忍不住握紧,不是因为生气、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我对自己的失误感到难以言喻的失望……看着数学老师扬着考卷朝着我骂,有那麽一瞬,我不晓得我是不是认同他对我的指责。
──如果连这个都不会,我不知道你还待在这里干麽?
──烂透了!
──你要不要转头看看全班四十个人,看看只有你考这种烂分数!你是有没有这麽蠢啊?我教书这麽多年,也没有遇到……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情绪抽离了教室,听不见数学老师口中过於激烈的嘲讽,我只是看着他的嘴巴不断地开阖,眼神透露出比平常还要不屑的眸光,随着时间的过去,他的笑容越来越嗜血,我呆站在那,沉默地忍受他的言语。
当我终於回过神,发现他举高的手正要将考卷往我脸上丢来的时候,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待几秒後的羞辱──
脸颊没有预想的感受,耳朵却听见了极其暴怒的大吼。
「佟海光!」
抬眼,只见数学老师怒瞠了双眼,整张脸胀红成猪肝色,好像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似的,明明气得大吼大叫,脚步反而一动也不动。
到底发生了什麽……我回过身,世界似乎暂时停止了运转。
佟海光彷佛没听见数学老师的怒吼,他站在椅子上,独立於整个世界,自顾自地朝着窗外射出纸飞机,一架还不够,他接连射出了第二架、第三架……雪白的纸飞机划过我的眼前。
我怔愣地无法动弹,听见班上同学开始鼓噪,他们呐喊、拍着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接着兴奋地跟着模仿,只见一架又一架的纸飞机飞出了窗外,飞向蔚蓝的蓝天──
後来我才知道,那些彷佛永无止尽的纸飞机的主要材料不是别的,正是难到永远超出范围、难到我们永远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数学考卷。
我知道数学老师拼命的大喊。
我知道同学们终於逮到机会的爽快。
我知道附近班级开始骚动的声响。
然而,在我眼中,只剩下佟海光站在教室後方,身边围绕着一架架掠身而过的纸飞机,衬着明亮的阳光,我们对上了眼,他笑了,笑得灿烂、笑得刺眼……
笑得一点也不孤独。
﹡﹡﹡
午休时间,我和佟海光一人拿着一个水桶来到操场执行劳动服务。
当然,事情原本没那麽简单,要不是学务主任费尽心思安抚气到差点脑中风的数学老师,好不容易用两支警告和一个月的劳动服务替代了他坚持要记的大过,否则……我想,我算是逃过了一场浩劫。
「嘿,共犯。」我戳了戳佟海光的後背。
「怎麽了?共犯。」他回过头,笑着看我。
共犯。
数学老师在学务处到处喷火的时候,就是这样称呼我们两个的。
「……谢谢你。」我说。
最终,我还是只能用一句最庸俗、却也是最简单能够囊括我情绪的「谢谢」,来表达我对佟海光的愧疚与感激。
「同为共犯,何须言谢?」佟海光手一伸,正想抚上我的头顶,大概是想起了上次被我闪开的画面,他咧嘴、收回了手。
我望着佟海光,原先混乱的心思逐渐清明,那些别人说的、别人想的、别人要的……此时此刻,我终於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共犯,我们别犯罪了,当朋友好吗?」
闻言,他愣了半秒,随即大笑。
「当然好。」
放弃了做到一半就嫌累的劳动服务,我们仰躺在无人的草地上,望着蓝天、数着飞过的鸟、用歪七扭八的白云编故事……很傻,就像是回到了幼稚园时期一样傻,我们却笑得很开心。
「对了,你知道吗?」经过升旗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麽?」
「开学那天,有个人把制服当成旗帜升上去耶!」我边说边觉得不可思议,想不透地摇了摇头,「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
「不会啊。」
「为什麽?」我不解地问。
「因为那个人就是我。」
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