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喬家紀事 — 001病沉

那天晚上没有月色,漆黑的天幕几颗星子稀稀疏疏,微暗地闪烁,北风呼号朝下界吹去,一阵紧似一阵。

净心院里,正房西间窗子受风吹动,格楞格楞直响,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盖下樊春水的求助。

「水……」床上的她努力由唇齿间挤出声音,声线不复昔日清柔,此时低哑粗砺,像沙砾磨过铜器。

久未沾水,她嘴里发苦,嗓子乾涩得要冒烟,试着吞咽唾液润喉,喉咙便似有锯子来回割锯。

呻吟似的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照顾她的小丫头去哪儿了?她翻身转向床外探看。才稍稍使劲,眼前便一片黑暗里金星乱迸,头晕身晃,不由赶紧闭上眼睛。

好容易缓过劲,她蓄足气力再睁眼,但见房里当地桌上一灯如豆,烛头微小的光焰跃动着,映得房间影影幢幢,只是那些高矮宽窄不一的影子全来自家俱,没半个人影。

她忽然想起早前半昏半醒间,依稀听到房里有人聊天。

「待会儿大爷娶新娘,咱们看热闹去。」

「现派了我在这儿照顾病人,我走了,上头嬷嬷不扒了我的皮?」照顾她的小丫头道。

「大日子里人人忙,谁有闲心管你?咱们找个暗处悄悄待着,别到人前点眼就行了。」

「这……」

「去嘛去嘛,家里就大爷一根独苗,错过今天他的婚礼,下回家里要看娶新娘,得等他生了小少爷、小少爷长大才有戏,你说那得等上多久?」

「……可春水姐姐病重,我听嬷嬷说,大抵就这一两天的事……」

「那你更该和我走,人反正死定了,你留不留下都一样。」

「她快死了,又刚没了孩子,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冷清地界,怪可怜的……」丫头语气甚是踌躇。

「呵,可怜她,你才可怜。大爷房里几个大丫头,春水资历最深、情份最重,还怀上大爷的骨肉,你想新来的大奶奶能喜欢她吗?哪怕她死了,照样讨厌。现在你热乎乎扑过去给春水献殷懃,落不到半点好处倒罢了,落在大奶奶眼里绝对不讨好,小心吃挂落。」

「……」

「行了,她整天昏睡,不知人事,你走了她也不知道。」

接下来,一阵脚步踉跄,似是谁推搡着谁,声音渐渐淡去。

樊春水不怎麽怪那擅离职守的小丫头。人情如纸薄,尤其乔家大宅,顶红踩白乃常事,小丫头与她相处仅仅数日,方才同伴邀约,没果断弃她而去,已算有良心。

更何况,有人对她远远坏多了。

忽然堂屋的门咿呀开启,她想,莫不是小丫头放不下心,回来了?

想到有人将奉上一杯茶水,湿润她枯乾刺痛的嗓子,她不由从床上探头,朝堂屋方向翘首。

很快地,一道身影掠过界於明间与西间的黄花梨木槅扇。那人手里提着一只六角玻璃灯,每角角端披垂璎珞,烛火从晶莹剔透的玻璃灯罩照出去,分外明亮,熠熠生辉。

樊春水一见那玻璃灯,便知来人是谁。当光线打在持灯人身上,明暗轮廓隐约勾勒出她的水蛇腰、削肩膀,更坐实她的猜想。

那人走到床前,将玻璃灯往她的脸照,玻璃灯摇摇晃晃,透着些微烛火热气,几乎撞到她鼻尖,她不由别开头拿手遮挡。

一阵咯咯娇笑登时响起,「哟,几日没见,春水你怎麽就变了个人哪?」语气像裹了糖,甜得发腻。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