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Save the Last Dance — 04

有个影片是这样的:一个人准备了一杯水,撒了点盐进去,又拿了一根吸管,一头以手指抵住,一头以打火机燃烧,接着快速插进水中,五秒钟後抽出,水便瞬间结成了冰。

学化工的黄湘纬心里想:这他妈骗鬼吧。

然後黄湘纬把这影片转贴给梁嫣。学建筑的梁嫣直接说了:这骗人的吧。

黄湘纬乐了。他知道梁嫣的物理好,但化学特别烂,就想知道她究竟是看出了什麽门道来,便装傻传了一条:「是吗?」

梁嫣回传:「结冰那五秒光影变了那麽多次,肯定是事後剪出来的。」

刚按下传送,同学芷晴正好买完宵夜,提着俩塑胶袋回来招呼她。芷晴是梁嫣在社团认识的,念的会计,有着一般漂亮女孩都有的特质:长相甜美、娇小可人,以及被旁人默许的、些微的娇蛮。这天她俩留得晚些,芷晴就想带点东西吃。梁嫣无所谓,她纯粹是个陪同的角色。芷晴过来挽住梁嫣。见她拿着手机,表情便有些促狭起来:「你男人催你回去了?」

梁嫣就笑笑。「没有。」

其实她俩没什麽共同的话题,交友圈也不同,只是社团里两人是一个组的,就莫名产生了些革命情感,眼下聊起天来,也不过是瞎扯淡。到了商学院门口,林芷晴正好遇上了熟人,就杵在那儿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

这几个人梁嫣谁也不认识,她看了看正在兴头上的芷晴,又看了看那一干人等,梁嫣不愿打断,揣着手,脚步一拐,就走了。等在工学院门口黄湘纬本是想替女朋友拎东西的,却见她两手空空。

「不是去买宵夜了?」他问道,顺势去牵梁嫣的手。

「不是我买。我只是陪人买。」她说。

「怎麽没陪你回来?」

「她碰上同学聊天,我就走了。」

「这麽晚,路上多黑啊。」黄湘纬领着她往女宿门口走。「要打给我啊。」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话语间带着笑意。「就这麽点路,哪有关系。」

温柔时太不张扬,偏偏尖锐起来就特别锋芒毕露。就像那个实验,让人目光都集中在水杯结冰的最後五秒钟。可到头来,其实都是假象。有人找她陪去干嘛,她就陪着去,但若是她自己要做什麽,却从来都是独自完成;有人前一秒还挽着她亲昵的跟她谈天说地,下一秒看到自己更要好的同学,不顾她就聊上了,她也不恼,自己走的乾净俐落,连个招呼都不打。她这个人感情淡的要命,人与人之间於她不过是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人家需要她,那皆大欢喜,人家不需要她,那就算了,她也没差。她需要谁?她谁都不需要。

黄湘纬曾想,自己爱她肯定是多过於她爱自己的,说交往的是他,说分手的是他,到现在求复合的还是他,梁嫣从头到尾就是嗯,啊,喔。

不过他不会说这种话。这不是他的性格。

毕竟谁也不想无端制造争执。为生活增添乐趣也不是这种添法。

「你来做什麽的?」梁嫣的声音突然传来。

黄湘纬有些受不住这样见外的问题。他是有注意到梁嫣温柔性格的少数人,更是领教过她对常人温柔与对爱人温柔之差别的极少数人。他还记得她的好,那人却再没有想展现於他的意愿。

谁叫水凝成冰是放热反应,她便是把自己所有热情一同捻熄在那菸灰缸里。

莫名语塞。方才那一口菸彷佛还在喉咙里缭绕,黄湘纬吞了口唾沫润嗓,仍觉灼烧。「我们聊聊。」

「那得早上。」梁嫣一副跟客户argue死线的模样。「我要睡觉。」

她是站着的,黄湘纬自然也不会坐着。两个人立在客厅里说话,看上去滑稽的要命。

但是不坐。就是不坐。

坐下就是有了开始,和牵手一个道理。说到这倒是要推翻前面的话了——他们俩第一次牵手,是梁嫣主动牵的他。也是那一次,才让黄湘纬知道原来梁嫣在晚上是看不清东西的。

建筑系材料费一向负担庞大,前两年学分太重,梁嫣都是吃老本加上省吃俭用,一直到大三才有时间给人做家教。那学生倒也勤奋,有天她复习解题一路加时到晚上十一点,人学生家长担心她晚上回去不安全,还想开车送她。梁嫣想也不是第一次半夜自己回家了,之前都好好的,便婉拒了。

事实证明莫非定律不愧是定律,好死不死就被人给跟踪了。梁嫣在前面走头都不敢回一个,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她那天穿了新鞋,特别打脚。巨大的恐惧几乎要淹没她,梁嫣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好似要撞破胸口。四周立着路灯,但她就是觉得黑。太黑了。像是走进了地狱里面。

手机忽如其来的震动惊得她差点跳起来。梁嫣不动声色的按下耳机接听,里头温润的语调顷刻流泻而出。

「梁嫣?」对方说。「你在工作室吗?」

那是黄湘纬的声音。

梁嫣感觉到自己紧绷的後脑勺遽然一松。却又不合时宜得想到:原来自己已经能下意识得认出他的声音了。

黄湘纬的声音柔和,背景音却有些吵杂。「我跟同学买了点卤味……」他停顿了一会儿,同时有模糊的笑声传过来,隐约能听见黄湘纬说了一句「笑屁」,随後才又清晰起来:「想说要不要帮你带一点……我是说帮你和你同学们带一点。」

「我不在。」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喂?」黄湘纬显然没听见,以为收讯不好。他似乎是走远了一些,周围的嘈杂逐渐消失。「咦我没打错啊……」

「我不在、我不在工作室。」梁嫣提高了一点音量,声音又哑又颤。「我家教刚下课。」

「刚下课?」

她打电话的动静似乎被发现了,身後的声响毫不掩饰的提了速,梁嫣只觉得两脚跟痛得不行,每走一步就像是要磨一层血皮下来。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灯光变得迷蒙而遥远,唯有黑暗浓重,脚步蛰伏。

梁嫣把耳麦捂在嘴边,以为自己就要掉下泪来,艰难的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是那样乾燥,乾得发涩。她心里是抵触求助於黄湘纬的。她自己尝过温柔被利用殆尽的滋味,而黄湘纬对她太好。太好了。

好得像一笔还不完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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